星际真空,幽邃无垠。一道人影在绝对寂静中倏然明灭——非幻术,非遁法,亦非空间褶皱的取巧;而是以血肉之躯强行叩击时间缝隙所达成的“跳帧式瞬移”:每一次显形,皆伴随胸腔剧烈起伏与经脉灼烧般的滞涩感,仿佛生命正被宇宙法则一帧帧撕下、重置。他甫一落于荒芜小行星表面,额角青筋微凸,喉间泛起铁锈腥气;丹田如沸,真元似遭无形巨泵抽汲,灵力流速几近枯竭。“这哪是赶路?”他喘息未定,自嘲低语,“分明是以寿元为币,向虚空缴纳‘星途过路费’。”指尖轻抚左手食指上那枚九龙古戒——戒面幽光流转,内蕴独立时空,流速比恒定为1:100:外界一息,戒中已历百息。真元耗损过半?无妨。缩身入戒,调息三刻,啜饮一盏温润灵泉,再踏出时,气息沉稳如初,剑意凛然如新——一位穿梭星海、以命履约的“宇宙信使”,亦是修真文明最沉默而坚韧的守界者。
地横星,修真界公认的“灵枢之心”。其大气层并非寻常云霭,而是终年氤氲的淡青色灵雾,随季风律动,自发凝成《太素引气图》般的天然阵纹;山涧奔涌的非凡水脉,实为玉髓泉——清冽沁骨,饮一口可澄心涤魄,静坐泉畔三日,胜过闭关半月;连道旁一株野蕨,叶脉中亦隐有三道灵纹流转,触之微温,久观生慧。七大门派于此竞相立宗,并非盲从,实为抢占天地灵机之咽喉。清云派择址星北云海之巅,浮空山峦如白鹤展翼,殿宇由衔枝灵禽衔筑,檐角悬铜铃,风过则鸣,声含清心咒韵;灵鹿巡山为哨,不设界碑而自有威仪。千载以来,以“清心、云隐、剑柔、德厚”八字立教,门下弟子九成为孤女弃婴——师者非授业解惑之尊,实为托孤养雏之亲;山门非宗派壁垒,乃血脉所系之故园。
然今晨,清云派主殿却沉寂如渊。檐角铜铃轻晃,其声微不可闻,反衬出满殿凝滞的肃穆。掌门清风端坐主位,素白衣袖垂落如雪,身形端凝如松,唯眉心一道郁结未散,似有千钧压于寸许之间。她指尖无意识摩挲案上一枚青玉簪——断作两截,裂痕犹新,玉质温润依旧,却是其师尊飞升前亲手所赠,亦是清云派三十代传承之信契。良久,她忽抬眸,目光如刃,劈开死寂:“去,敲血誓钟。”
“当——当——当——”
六声长鸣,声波裹挟高阶灵力,穿透云海、震颤山岳、直贯地脉。此非晨课之钟,非庆典之磬,而是百年未启的“血誓钟”:钟响即令,无论炼丹炉前控火至最后一息,亦或灵药圃中俯身除尽最后一株杂草,乃至双修洞府中神识交融至紧要关头……皆须即刻腾空,御剑赴演武堂!
霎时间,整座浮空山峦骤然苏醒:剑光如银梭织就天幕之网,裙裾似流云翻涌山脊之线,两千余道身影自千峰万壑间破空而来,衣袂猎猎之声汇作低沉潮音,浩荡而至。她们面上不见仓皇,唯有一种近乎悲壮的静穆——如候鸟逆风归巢,明知风暴将摧折屋檐,仍以羽翼丈量归途,以心跳应和故土脉搏。
演武堂高台之上,清风负手而立。晨光为她轮廓镀上金边,而那双眼,却深如古井寒潭,映不出半分波澜。“昆仑派三日前递来‘择日帖’——限我派三日内自行解散,交出镇派灵脉总图;否则,辰时一到,踏平清云,寸草不留。”她顿住,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却绷紧的脸庞,“此刻,愿离者,即刻收拾行囊。我不阻,不罚,只赐一枚定向传送符,保尔等平安落地,远遁星海。”
死寂。连拂过山巅的风,也悄然平息。
三息之后,一名蓝衫少女越众而出,十七岁上下,身形纤细却挺如新竹。她双膝重重叩于青石阶上,额头触地,声音清越而决绝:“弟子林晚,愿留!愿随师父,护山门、守灵泉、葬此峰!”
清风凝视她——那是自己于五年前风雪夜自山脚冻土中抱回的孤儿,第一把桃木剑由她亲手削制,第一道朱砂剑印由她指尖点落。清风未言,只微微颔首,颔首如承千钧。
下一瞬,两千余人齐刷刷跪倒,剑鞘撞地之声如惊雷滚过山谷,震得檐角冰棱簌簌坠落:“我等誓死护派!”
声不高亢,却沉厚如大地共鸣;非无惧生死,实因“清云”二字早已熔铸于骨血深处——这里教她们辨星图、炼心灯、御长剑、识人间冷暖;这里收容过户籍焚尽的流民、被宗族除名的女子、冻僵于雪夜的弃婴;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泉一树,皆浸透比血更浓的归属与尊严。
清风仰首望天,喉间微哽,终是展颜一笑,清冽如霜:“好。那就……并肩赴死。”
她转身独入禁地。穿过九重幻阵与三叠结界,眼前豁然开朗:灼灼桃林漫山,灵鹿衔花缓步而过,溪中锦鳞游弋,鳞光如星碎落水中……她步履未停,径直走向竹林深处一座素朴小楼,俯身长拜,额触青砖:“清云派三十代掌门清风,叩请诸位老祖出关。”
“非灭门之危,不得扰我清修。”一道清越女声自楼内飘出,凉意沁骨,似携五百年星尘未染之寂。
“是……弟子无能。”清风额头抵地,声音微颤,“然昆仑大军,明日辰时,必至山门。”
门扉无声而启。
蒲团之上,六道身影静坐如画:最左者看似弱冠,指尖尚绕一缕未敛剑气,锋芒隐而不发;居中者眉目温婉,腕间凝魄铃轻悬,其声已绝传三百年;最右者白发如雪,膝横古剑,剑鞘斑驳,却似蛰伏着整片星海的雷霆。清风心头剧震——传说中游历星海、踪迹杳然的“清云六圣”,竟尽数在此!她们从未失踪,只是蛰伏;未曾退隐,而是在等这一劫——等一个足以唤醒沉睡剑心的时刻。
“昆仑欺我清云太甚!”最年轻者霍然起身,袖风激荡,烛火狂舞如怒。
“六妹。”居中女子轻叹,语气温和却蕴千钧之力,“五百年了,你还是见不得人踩咱们门槛。”
“大姐……”少女讪然落座,指尖却悄然捏碎一枚灵果,汁液渗入掌纹,如血初凝。
中年女子转向清风,目光沉静如渊:“明日辰时,我六人,替你守门
晨光温柔,地横星依旧宁静。然而若凝神谛听——
山门外十里,剑光如骤雨般密集亮起:那是远嫁他派的师姐们御剑折返,发髻散乱,剑穗断裂,怀中尚揣着未及送出的婴儿襁褓;
半山腰试剑崖上,三百外门弟子默然重炼本命剑胚,火星溅于面颊亦不抬手擦拭;
就连平日最爱逗弄灵兽的几名幼徒,亦蹲在药园深处,将最后一株“断肠草”细细碾入伤药膏中,动作轻缓,眼神专注。
无人高呼口号,无人擂鼓助威。她们只是静静伫立,静静等待——
等待辰时钟响,等待敌云压境,等待以血为墨,以身为砧,将“清云”二字,重新烙印于这片亘古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