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道友,这是……直指清云派?”黄林眉锋微扬,目光如尺,在龙无名与身侧那位素衣胜雪、腰悬青玉剑的清云派女弟子之间缓缓一量——她指尖萦绕未散的清云心诀余韵尚带三分澄澈,眉宇却沉如铅云压顶,仿佛整座云岫峰的霜气都凝于那一蹙之间。孙泉之死,确由龙无名亲手断绝;可清云派自始至终,未见凶手真容、未接宗门檄文、未得昆仑派半句知会,便被推至风口浪尖,成了那柄借刀杀人之刃上最显眼的青幡。黑锅非其所铸,却由其承重;血债非其所启,引线却自龙无名掌中燃起——这桩因果,不是误会,是算计;不是过失,是围猎。
话音未落,龙无名刚欲侧身唤小金,那少年已如一道裹挟风火的流影抢步而前,五指紧扣他袖角,指节泛白:“哥哥,你唇未启,我已听见你要说‘别去’——这次,不行。”他声不高,却字字如锻打百炼的寒铁刃,刃锋所向,是不容辩驳的决绝,“我早不是缩在你影子里的稚子。你独闯玄冥渊、硬抗九霄雷劫、斩断退路焚尽符诏……我在远处看着,心口像被攥着烧红的铁块。若前路是昆仑山崩为齑粉、九幽裂开吞天光——我也要立在你左肩三寸之处。生同袍,死同椁,此誓不凭天证,只凭我骨中龙息未冷。”
龙无名喉结微动,欲言又止。目光急扫林风与天问——却见林风垂首摩挲腰间断刃,刃脊映着烛火,裂痕深处似有暗血未干;天问则缓缓抚过腕上蜿蜒龙鳞纹,鳞片边缘泛起微不可察的赤金光晕。二人皆未开口,然垂眸之静、抚纹之重,已是无声的授印。龙族之倔,并非蛮勇之莽,而是命途既定,便将脊梁弯作满弓,以血肉淬为箭镞,宁折不屈,宁烬不屈。
小金忽而转身,袍角猎猎如战旗劈开沉滞空气:“诸位听真——愿随我踏昆仑者,立左;欲返龙渊守陵者,立右。”
林风一步踏出,玄甲铿然震地,右拳重重擂于左胸,声如裂岩:“三百二十七具棺椁,至今停于寒霜崖断崖之上!棺盖未阖,双目未瞑——他们睁着眼,在等我们提昆仑首级,酹酒祭魂!”
天问与四名龙卫齐声低吼,非是呼喝,而是自骨髓深处迸发的震颤。窗棂嗡鸣,梁尘簌簌——那不是效忠的誓言,是第七夜焚祠烈焰里熬成的岩浆,是幼龙啼哭戛然而止时溅落的血珠,在七载寒霜浸透之后,终于沸腾奔涌,灼穿所有伪饰的平静。
龙无名静立原地,目光掠过一张张没有退路的脸:小金下颌绷紧如刃,林风护腕渗出陈年血痂,雪儿苍白却挺直如松,天问眼中古井无波,唯余熔金暗涌。他忽然笑了。极淡,如雪峰之巅掠过的一缕朔风,却似卸下了千钧枷锁。他朝黄林深深一揖,广袖拂过案上半盏冷茶,茶汤微漾:“叨扰前辈良久,此恩深铭肺腑。若他日昆仑山巅月色清冷——晚辈必携龙渊新酿、万年冰魄酒,登门拜谢,与前辈对饮千杯,不醉不休。”
黄林父子僵立当场。前一刻尚是温言叙旧的雅室,转瞬已成杀气凝霜的出征阵。黄林心头骤沉:龙族向来孤高绝尘,岂会无端卷入人族纷争?除非……昆仑派所为,早已逾越仙门底线,触了龙族逆鳞?他正欲启唇,天问已朝小金颔首——少年微一点头,如令既出。于是,一段被血浸透的秘辛,自天问齿间徐徐倾泻:龙渊祖地遭夜袭,禁制如纸而破;三十七名幼龙啼哭声于子夜骤断,余音化作焦土上未熄的青烟;祖祠残垣焦木之上,赫然钉着一枚昆仑令,令背朱砂书“清剿异脉”四字,笔锋狞厉如噬人獠牙……末了,老人双拳暴起青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那截嵌入焦木的昆仑令,此刻正深深硌在他掌心,刺出血来。
“我呸!”黄林猛然拍案而起,茶水泼溅如雨,“名门正派?他们配称‘正’字?这哪里是修仙问道,分明是披着鹤氅、执掌天律的豺狼,行的是屠龙啖髓之实!”
他喘息稍定,目光如炬直射天问:“前辈!黄家虽微,然三百柄斩妖刀已淬火十年,七座灵脉矿场日夜不歇,十二名元婴供奉——皆是我黄氏嫡系血脉,刀锋所向,只听您一声令下!西向昆仑,即刻调转!”
天问却抬手轻按案面,指腹稳如磐石,声音沉静如万丈深潭:“黄家心意,龙族铭记于心。但这一战……”他顿住,目光缓缓扫过小金绷紧的下颌、林风护腕上未干的暗红血渍、雪儿苍白却如松针般挺直的脊背,“是我们龙族自己的骨,自己的血,自己的火——烧尽之前,不劳外人添柴。此战,只为龙渊还魂,不为借势讨债。”
黄林怔然一瞬,随即仰天朗笑,声震屋瓦:“好!就冲前辈这句话——黄家不插手战阵,但消息密档、疗伤圣丹、星图密道、虚空锚点……凡尔所需,我黄林亲自押运,星夜兼程,刀锋不离车辕三尺!”
话音未落,众人已鱼贯而出。夜风卷起酒楼残破的“云来”旗,猎猎如招魂幡。龙无名忽而驻足,望向雪儿:“还有多久?”
少女仰首,穹顶星轨悄然流转,倒映于她瞳中,细密如织:“十颗星域……可传送阵再快,也快不过昆仑派已挥出的屠刀。”
小金一把扣住林风臂甲,指节用力到泛青:“说!什么法子能撕开这该死的星空?!”
林风苦笑摇头:“星际瞬移……需耗龙元如抽髓。而今,我们连半颗龙须果都未曾携带。”
龙无名却蓦然抬头,目光如电,凛然扫过四人——小金、林风、天问、以及他自己。那眼神没有悲怆,没有犹疑,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决断:“那就四人轮替。一人撑一程,以命为薪,以血为引,将速度……提到昆仑派来不及眨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