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处的光影骤然一滞,紧接着,一道身影缓缓踏入殿中,瞬间攫住了满殿目光。
只见朱厌身着一袭素白深衣,衣料是西域贡来的冰蚕锦,质地轻薄如雾,却又挺括有型,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柔光。衣身无半分多余纹饰,仅在领口、袖口处用银线暗绣了几缕流云纹,走线极简,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衣料的垂坠感,行走间,衣袂翻飞如流云拂雪,不带半点凡尘俗气。
他的银发如瀑般披散在肩背,长及腰际,发丝莹白胜雪,根根分明,在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仅以一根乌黑发亮的乌木簪束住头顶半部分发丝,簪身光滑无纹,未嵌半点珠玉,却与那满头银发形成强烈对比,更衬得他肤色莹白如瓷,近乎透明。余下的发丝随意垂落,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偶尔掠过肩头,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慵懒,却又透着不容侵犯的疏离。
腰间悬着一枚墨玉令牌,玉佩呈方形,质地温润细腻,是上好的和田墨玉,色泽沉郁如夜,仅在边缘处隐隐透着一丝墨绿的光华。令牌上雕刻着繁复的星斗符文,纹路细密如蚊足,是大曜国师独有的信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与衣料摩擦发出极轻的“簌簌”声,虽细微,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严。
他缓步前行,步伐从容不迫,每一步都踩在金砖的纹路之上,不疾不徐,却自带一股慑人的气场。所过之处,原本侍立两侧的宫人内侍纷纷矮身跪伏,头颅低垂至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惊扰了这位超然物外的国师。他们的身影在朱厌身侧形成一道整齐的人墙,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孤高清绝。
此时,朝阳恰好自殿门斜照而入,金色的光线穿透殿内的薄雾,给朱厌周身镀上一层冷冽的金边。那金边沿着他的发梢、肩线、衣摆缓缓流淌,将他白衣银发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晰,像雪上燃火,冷冽与炽热交织,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美感,清绝得不容逼视。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眉骨高挺,眼睫纤长,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鼻梁高挺笔直,唇线清晰,唇色偏淡,却更添了几分禁欲的清冷。整个人仿佛自九天之上而来,带着星辰的清辉与冰雪的寒气,将殿内的脂粉气与纷争感瞬间驱散,只余下一片肃穆与敬畏。
满殿之人皆屏住了呼吸,目光牢牢黏在他身上,有惊艳,有敬畏,有好奇,却无一人敢随意出声。连皇后与丽贵妃也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目光复杂地望着这位突然降临的国师,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昭昭望着他的身影,心头莫名一紧。她想起祭典上那枝桃花,想起他递来桃花时指尖的微凉,想起他银灰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倦意。那时她只觉得这位国师清冷出尘,如同谪仙,却没想到他竟会在此时现身,闯入这场属于她的纷争。
“国师今日怎会莅临此地?”皇后率先回过神来,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重新堆起雍容的笑容,缓缓起身,“选秀乃后宫与东宫之事,素来不敢劳动国师大驾,莫非是星象有异,或是天机阁有何要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朱厌,试图从他清冷无波的脸上找出一丝端倪。自她入宫以来,从未见过这位国师涉足此类琐事,今日他突然现身,绝非偶然,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用意。
朱厌却似未听出她话里的试探,抬手轻轻一扬,广袖扫过身前的空气,一股无形的气流散开,瞬间止住了皇后未尽的话语。他的声音不高,既没有帝王的威严,也没有朝臣的谄媚,却清寒得掷地有声,像冰珠落在玉石上,清脆利落,穿透殿内所有残留的嘈杂,直直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天机阁香火需人侍奉,近日观星象,见紫微星旁有文曲星动,预示需得一位命格清正、灵韵通透之人入阁侍香,以清修侍神,稳固国运。陛下已准本师于今日秀女中择一侍香女,此事关乎社稷安宁,不容耽搁。”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抬出了星象示警的由头,又点明了陛下已然应允,堵死了旁人反驳的退路。满殿之人闻言,皆是一惊,没想到国师竟会以这般理由介入选秀,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国师说笑了吧?”丽贵妃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秀女们皆是为东宫与后宫所选,怎能随意入天机阁做侍香女?”更何况,侍香女需清心寡欲,这些秀女们哪个不是心怀憧憬,怕是难以胜任。朱厌侧眸看向丽贵妃,眼底深黑如渊,不带半分情绪:“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是否胜任,本师自有判断。星象所示,不容违抗,还请娘娘莫要阻拦。”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丽贵妃心头一凛,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厌目光淡淡扫过殿中,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从一排排珠翠环绕的秀女身上一一掠过。秀女们皆屏息凝神,有人暗自祈祷能被国师选中,从此一步登天;有人则惶恐不安,生怕被这清绝得近乎冷漠的国师看上,从此被困在天机阁与青灯古佛为伴。
沈清鸢的心怦怦直跳,她刻意挺了挺胸,想要吸引朱厌的注意。她觉得自己家世显赫,容貌出众,定是侍香女的不二人选。林若薇也紧张地攥着裙摆,目光紧紧追随着朱厌的身影。
朱厌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西三班的方向,指尖遥遥一点,精准无比地落在昭昭发间那枚素玉簪上——那枚玉簪在满殿的珠光宝气中毫不起眼,却在他的目光注视下,隐隐泛起一丝温润的光华。
“就她。”
短短两字,简洁利落,却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殿内惊起滔天巨浪。
“国师!万万不可!”皇后猛地起身,动作之急,描金护甲在檀木扶手上狠狠刮过,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她凤眸圆睁,眼底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反对:“阮氏乃镇国将军府嫡女,之前还有得过痴傻,恐怕不太合适,还请国师三思。”开玩笑,阮昭昭可是他们东宫的人,关乎东宫储位稳固,关乎朝堂势力平衡,怎可让她入天机阁做一名侍香女?!
她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昭昭,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在她看来,阮昭昭早已是她囊中之物,是她绑定将军府兵权、稳固太子地位的关键棋子,绝不能被其他人横插一脚夺走。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朱厌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储妃之位固然重要,但若国运不固,东宫又能安稳几时?阮姑娘命格清正,灵韵通透,正是星象所示之人,唯有她入阁侍香,方能稳固国运,这比任何储妃都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继续道:“陛下已然应允此事,难道皇后娘娘要违抗圣意,逆天而行?”
皇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朱厌怼得哑口无言。她清楚地知道,朱厌虽无实权,却因星象之能被皇帝敬重,更有着神秘光环,若是执意反对,恐怕只会落得个“违抗天命”的罪名,届时不仅无法保住阮昭昭,反而会连累太子。
“国师未免太过武断!”丽贵妃见状,连忙开口附和皇后,“阮氏曾痴傻多年,心智未必健全,怎能仅凭星象便断定她是侍香女的人选?依我看,还是另择他人为好。”她虽不希望阮昭昭做太子妃,却也不愿见朱厌得逞,毕竟天机阁势力神秘,若是阮昭昭入了天机阁,对四皇子也未必是好事。
朱厌看向丽贵妃,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贵妃娘娘何以见得阮姑娘心智不健全?方才她应对得体,举止端庄,比之寻常秀女,更显沉稳。本师观人,从不看过往,只看本心。阮姑娘本心澄澈,正是侍香女的不二人选,无需再议。”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满殿之人皆不敢再出声,生怕触怒这位看似清冷、实则威严的国师。
昭昭站在原地,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她万万没有想到,朱厌竟会点名要她入天机阁做侍香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入天机阁,意味着她将远离后宫与东宫的纷争,保住自己与将军府的安宁,可天机阁也意味着清修寡欲,远离红尘俗世,更意味着她将与这位神秘莫测的国师朝夕相处,未来充满了未知。
她悄悄掐了掐袖中的青玉小瓶,心中犹豫不定。是服下假死丹脱身,还是接受朱厌的邀请,入天机阁避祸?
“阮姑娘,可愿随本师走?”朱厌缓缓迈步,朝昭昭走去。每一步都从容不迫,衣袂翻飞间,带着清冽的檀香与淡淡的星砂气息,驱散了周遭的脂粉俗气。走到昭昭面前,他微微俯身,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指骨修长,肌肤白得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既像递来一把出鞘的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亦像递来一面护身的盾,带着不容侵犯的守护。
他的目光落在昭昭脸上,深邃而平静,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的犹豫与挣扎。“入天机阁,虽需清修,却能远离纷争,无人再能逼迫你做不喜欢的事。”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轻轻落在昭昭心头。
昭昭抬眸,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慈悲,也没有情欲,只有一片冷冽的笃定,仿佛早已洞悉她所有的退路与挣扎。她心念电转,飞速权衡着利弊:留在宫中,要么被皇后强行指婚给太子,沦为政治联姻的棋子,终身困在东宫的牢笼里,与无数女人争风吃醋;要么被丽贵妃算计,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即便是服下假死丹脱身,或是自请做贴身女官,也未必能彻底摆脱皇家的掌控,将军府依旧会被卷入纷争之中。
而随朱厌去天机阁,做一名侍香女,虽需清修,远离红尘俗世,却能彻底摆脱皇后与贵妃的算计,远离东宫的纷争,保住自己与将军府的安宁。更何况,朱厌既然敢在满殿之人面前点名要她,必然有能力护住她,这或许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退路。
想通这一点,昭昭心中的犹豫与震惊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她缓缓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底已无半分慌乱,声音清凌凌的,一字一句,敲在金砖上,也敲在皇后与贵妃的心尖:“愿随国师,侍奉香火。”
“你!”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昭昭,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万万没有想到,阮昭昭竟然会答应朱厌的邀请,断了她绑定将军府的念想。
丽贵妃也是一脸错愕,她没想到昭昭会如此果断,一时间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朱厌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收拢指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他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像将一只误入罗网的雀,小心翼翼地接入云端,又紧紧纳入掌心,生怕她再次飞走。
“随我走吧。”
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白衣银发转身,碧裙轻掠,两道身影在晨光里并肩而行。朱厌走在左侧,周身的寒气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周遭所有窥探与恶意的目光;昭昭走在右侧,天水碧的衣衫与墨绿的裙摆轻轻晃动,与朱厌的白衣形成鲜明对比,却又莫名和谐。
他们踏过跪伏的人群,那些宫人内侍依旧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们踏过满殿的惊愕与不甘,皇后死死攥着扶手,指节泛白,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丽贵妃则轻轻摇着团扇,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似乎在谋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