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仙云宗外门最边缘,一片怪石嶙峋、灵气稀薄到几乎被宗门遗忘的乱石林深处,万籁俱寂,唯有夜风穿过石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顾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这片天然的迷宫中穿梭、腾挪。
他的动作时而舒缓如山涧溪流,绵绵不绝,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时而迅疾如暗夜惊雷,爆发只在刹那,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他手中无剑,但并指如剑,每一次看似简单的点、刺、挑、抹,都暗合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指尖划过之处,空气中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嗤嗤声响,仿佛有无形无质却凌厉异常的剑气,正在悄然切割着凝重的夜色。
这并非仙云宗藏经阁内记载的任何一种已知法术或武技,而是源自他脑海中那篇无名剑诀——或者说,《太初道剑》传承中,最为基础,却堪称奠基石的炼体法门——《基础剑体术》。
起初得到传承时,顾辰也以为这剑诀乃是纯粹御使飞剑、凝练剑气的仙家法门,高渺而遥远。
但随着他心神沉入,日夜感悟,才惊觉这篇传承的博大与精深,它竟是从最基础的肉身锤炼、发力运劲开始,将“剑”的意念、剑的锋芒、剑的轨迹,彻底融入修行者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之中。
“原来如此…”
某一刻,顾辰心中豁然开朗,如同拨云见日,“欲御使天地为剑,必先铸自身为无上剑体!
这《太初道剑》,竟是仙武同修,性命双锻,直指力量本源的至高法门!”
自此,他的修炼不再仅仅局限于蒲团上的打坐炼气,而是融入了日常的每一个瞬间,化为了最朴实无华,却又最有效率的锤炼。
清晨,柴房之外。
他不再像寻常杂役弟子那般,单纯依靠微薄灵力覆盖斧刃,蛮力劈砍。
只见他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暗合剑诀中“震”字诀与“削”字诀的发力技巧,体内那精纯的道剑灵力并非均匀散布,而是高度凝聚于斧刃最前端那细微的一条线上,在接触木柴的瞬间,如针刺般骤然爆发。
“嗤——”
一声轻响,碗口粗、木质坚硬的铁木应声而断,断口处光滑如镜,仿佛被神兵利器精心切割过一般,效率比起之前何止倍增!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对自身力量的精细入微的掌控,对手腕、手臂乃至腰腹核心肌肉群的协调调动,以及对灵力瞬间爆发与收敛的把握,都得到了最直接、最严苛的锤炼。
看似简单的劈柴,于他而言,不亚于一次精妙的出剑。
午后,山泉与居所之间。
他肩挑两只硕大的木桶,盛满泉水,重量超过百斤。
但他的步伐却异常轻盈稳健,踏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每一步踏出,皆是脚趾如钩,深深抓地,腰胯微沉,马步生根,力从足下大地而起,贯通脊柱大龙,节节推送,最终达于双肩,稳稳承住重担。
这正是剑诀中身法根基与发力法门的体现。
那根普通的扁担在他肩上微微颤动,仿佛不再是一件工具,而是延伸出去的一柄无锋“重剑”,帮助他反复磨练着身体的平衡、协调与承受极限压力的能力。
桶中之水,水面平稳,波澜不兴,更是显示着他对自己身体每一分力量惊人控制力的明证。
夜晚,乱石林深处。
当所有人都已沉浸于梦乡或深度打坐之时,顾辰才真正全心沉浸于《基础剑体术》的系统修炼之中。
他将剑诀中记载的数百个基础动作一一拆解、演练,每一个姿势都力求精准完美,心神完全沉浸其中,感受着全身每一束肌肉纤维的拉伸与收缩,感知着体内气血随着特定轨迹如江河般奔腾涌动。
那精纯的道剑灵力也不再仅仅盘踞于丹田气海,而是随着他的动作,丝丝缕缕,如烟如雾,主动融入四肢百骸,滋养淬炼着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筋络。
他清晰地认识到,这种修炼方式,与世间流传的纯粹炼气法门截然不同。
普通炼气士,注重沟通天地,吸纳灵气,淬炼神魂,以求法术通玄,神通广大,对于肉身,大多依赖灵力的被动滋养,视其为渡世宝筏,却罕有主动深入锤炼者。
而这《基础剑体术》,却是反其道而行,主动以自身灵力为锤,以脑海中那缕先天道剑剑意为火,将肉身当作一块亟待雕琢的璞玉、一块需要千锤百炼的神铁来主动锻造!
其效果,是显而易见且惊人的。
数月下来,他的肌肤之下,隐隐泛着一层温润如玉、内敛的宝光,看似依旧单薄的身躯,却蕴含着足以令同阶体修都瞠目结舌的恐怖爆发力与惊人韧性。
五指微微并拢用力,便能轻易将一块坚硬的青岗岩捏成齑粉。
随意一拳一脚挥出,不再仅仅是灵力鼓荡,更带着一股凝而不散、凌厉无匹的劲风,那是高度凝练的灵力与经过千锤百炼的肉身力量完美结合后,自然散发出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他的灵力在这种“仙武同修”的独特模式下,发生了某种本质上的蜕变。
原本就因为道剑剑意淬炼而远比同阶精纯的灵力,如今更添了一份无坚不摧的“锋锐”与如山似岳的“凝实”。
若将普通练气士的灵力比作是流动的溪水,那么顾辰的灵力,则更像是被千锤百炼、反复锻打后,已然成型、只待开锋饮血的神兵胚胎,虽锋芒尽敛于鞘中,但其本质已显不凡。
“仙道练气,求的是长生久视,逍遥天地;
武道锻体,求的是肉身不朽,力破万法。
而这《太初道剑》,竟试图将二者融为一炉,铸就无上剑体…”
顾辰缓缓收势,独立于一块巨岩之上,感受着体内奔腾如汞的气血与温顺却隐含极致凌厉的灵力和谐共处、相辅相成,心中不禁涌起万丈豪情与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他知道,自己已然踏上了一条前所未有、遍布荆棘与迷雾,却又充满了无限可能与惊喜的道路。
这条路上,没有前辈先贤的经验可以借鉴,没有既定的坦途可供行走,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去摸索、去开拓、去印证。
清冷的月华如水银泻地,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心神微动。
一缕极其凝练、呈现出淡淡青金色泽的灵力自指尖透出,约三寸长短,不再虚幻,反而带着一种如玉如金的质感,在指尖吞吐不定,隐隐发出清越悠扬、如同雏凤初啼般的剑鸣之音。
这并非任何法术效果,而是他高度凝聚的灵力与经过千锤百炼的肉身力量完美结合后,自然外显的一缕本源锋芒!
“仙武同修…道剑初成。”
顾辰凝视着指尖那缕青金锋芒,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他指尖吞吐的剑芒,仿佛能刺破这沉沉夜幕。
潜龙不仅藏于深渊,更在无人得见的渊底,以独特的方式,默默打磨着属于自身的、独一无二的鳞甲与爪牙。
当有一日风云际会,龙出深渊,其展现出的姿态与力量,必将以超越所有人想象与认知的方式,震惊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