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执事的刁难如同粗糙的磨石,虽令人厌烦,却尚可应对。
真正让顾辰感到如芒在背的,是来自内门弟子赵干那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关切”。
此人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远比明刀明枪更为凶险。
这一日,暮色四合,顾辰刚完成清理兽栏的污秽任务,浑身沾染着难以散去的腥臊与火毒余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步履蹒跚地回到外门弟子居住的那片简陋屋舍附近。
还未走近,便见一袭云纹青衫的赵干,正负手立于一株虬枝盘错的古松之下,衣袂在晚风中微微飘动,面带温润微笑,气质卓然出尘,与周遭灵气稀薄、屋舍斑驳的简陋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仙鹤误入了凡尘鸡舍。
“顾师弟,辛苦了。”
赵干声音温和,带着内门师兄特有的矜持与居高临下的关怀,“听闻你近日接取的任务都颇为艰辛,为兄心中甚是挂念。”
他目光扫过顾辰沾满污渍的衣衫和略显“苍白”的面容,语气中听不出半分虚假。
顾辰心中警铃大作,体内那无名玉佩传来一丝极淡的凉意,灵觉瞬间提升到极致。
他面上却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惶恐的神情,连忙快走几步,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卑微:
“劳动赵师兄挂心,弟子……弟子实在惭愧。
皆是宗门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他刻意让气息显得有些紊乱,如同真正耗尽力气般。
赵干嘴角噙着不变的笑意,上前一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顾辰周身,尤其是在他气海位置和那因长期握持工具而略显粗糙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笑道:
“师弟入门已有些年头,修为似乎……进境稍缓。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或是功法修行上有所滞涩?
或许为兄可指点一二。”
他话语恳切,仿佛真是位古道热肠、愿意提携后进的师兄。
然而,顾辰敏锐的灵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清晰地捕捉到赵干那隐晦如蛛丝般的神识,正试图穿透他刻意维持的表象,深入探查他气海的虚实与灵力的本质。
那神识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绝非善意。
“多谢师兄厚爱。”
顾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窘迫与感激,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自惭形秽,“弟子资质愚钝,悟性不佳,于修行一道时常感到力不从心,尤其是对灵力的掌控……
总是难以圆转如意,每每行功至此,便觉滞涩……唉,让师兄见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主动且“艰难”地催动体内灵力,释放出一丝微弱而略显杂乱、属性不明的灵力波动,正是练气四层且根基不稳、修行遇阻的典型表现。
这波动在他精妙的操控下,甚至模拟出了一丝因长期接触火毒而产生的微弱燥意。
赵干的神识悄然掠过,感受到的依旧是那“平庸”甚至“孱弱”的根基,灵力涣散,与他预想中可能因奇遇而脱胎换骨、灵力精纯的情况大相径庭。
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与不解,面上却不露丝毫声色,依旧温和笑道:
“修行之路漫漫,贵在持之以恒。
厚积薄发,亦未可知。
师弟若有不解之处,可随时来内门寻我。”
“弟子……弟子定当牢记师兄教诲,努力修行,不负师兄期望。”
顾辰再次深深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几乎将头颅埋入胸前。
第一次试探,似乎就这样在顾辰近乎完美的“愚钝”与“谦卑”表演下,被悄然化解。
然而,赵干并未放弃。
数日后,顾辰接取了一个前往宗门边缘“落霞坡”采集一种名为“星纹草”的普通任务。
此草并不稀有,但生长之地靠近一处深不见底、时有阴风呼啸的断魂崖,崖下偶尔弥漫出的瘴气能侵蚀灵力,附近区域偶尔还有低阶风狼游荡出没,对练气中期弟子而言,算是不大不小的挑战。
顾辰心知这任务来得巧合,背后或许就有赵干的影子,但他依旧如同毫无所觉般前往。
落霞坡怪石嶙峋,夕阳将云层染得一片凄艳。
果然,在他专注于采集一株年份较足、叶片上星纹清晰的星纹草时,身侧一片茂密的阴影草丛微不可察地一动,并非风狼扑击的腥风,而是一道极其隐蔽、细若牛毛、带着刺骨阴寒气息的灵力细针,悄无声息地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他的右腿膝弯!
这绝非意外或是妖兽所为,而是人为操控!
目的并非取其性命,更像是要让他瞬间行动受损,在这危险之地陷入绝境,从而逼他显露真正实力以求自保。
电光火石之间,顾辰那历经无名剑意千锤百炼的灵觉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甚至无需思考,身体已在危机降临前做出了最本能、也最“合理”的反应——
并非施展任何精妙身法,而是脚下仿佛被一块突兀的碎石猛地一绊,整个人一个极其“狼狈”、重心全失的踉跄,向前扑去,恰好以毫厘之差,让那阴寒的灵力细针贴着裤脚掠过!
同时,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一丝微不可察、凝练到极致的无形剑气悄然逸出,并非攻向袭击来源,而是精准无比地、轻柔地击打在身旁一块早已风化松动的岩石根部。
“噗!”阴寒的灵力细针悄无声息地没入后方坚硬的岩壁,留下一个细微的孔洞,丝丝寒气逸散。
“哗啦!”
被剑气巧妙震动的岩石随之滚落,发出在寂静山坡上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
顾辰则“惊魂未定”地重重摔倒在地,手中的药锄和刚采集的星纹草也脱手飞出,散落一旁,沾满了尘土。
他迅速手忙脚乱地爬起,脸上满是后怕与慌乱,警惕地四下张望,仿佛受惊的兔子,嘴里还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
“好险……这、这坡上的石头也太松了……差点摔下去……”
他甚至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眼神下意识地避开断魂崖的方向,将一个运气好到极点才堪堪避开意外的倒霉外门弟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暗处,一块巨岩之后,赵干微微蹙眉。
刚才那一下,他看得分明,顾辰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笨拙躲避,与运气好到极点才堪堪避开无异,身上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精纯或凌厉的能量波动。
那摔倒的姿态,散落的草药,以及脸上那无法作伪的惊慌,都指向一个事实——侥幸。
“难道……真的只是运气?
他的秘密并非体现在战力或反应上?”
赵干心中疑窦未消,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却不好在此时再次出手,以免打草惊蛇。
又一次,顾辰凭借超凡的灵觉和精准入微的“表演”,将潜在的致命危机化解于无形,并将一切合理归咎于“运气”和环境因素。
类似的事情,在后续一段时间内又发生了数次。
有时是顾辰在狩猎低阶妖兽时,“恰好”在利爪临身前脚底打滑,以滑稽却有效的姿势躲开致命一击;
有时是他“碰巧”在某个废弃修炼室阵法出现微小紊乱、灵力乱流四射时,位于唯一相对安全的节点;
有时甚至是他“走运”地捡到其他弟子匆忙间遗漏的、能临时提升速度的低阶轻身符,借此险之又险地脱离妖兽的追逐……
他始终将自己牢牢限定在“运气不错的平庸弟子”这个角色里,每一次“侥幸”生还,他都表现得心有余悸,对赵干随后可能出现的“偶遇”和“关怀”更是感激涕零,态度恭敬谦卑得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甚至偶尔还会主动向赵干“请教”一些粗浅的修行问题,坐实自己“愚钝”的形象。
赵干面对这样一个滑不溜手、善于藏拙的“滚刀肉”,仿佛一拳拳打在棉花上,空有力量却无处使。
他内心深处确信顾辰身上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就与当年那件事有关,但对方隐藏得极深,几次试探不仅无功而返,反而让他自己有些疑神疑鬼,担心过于明显的动作会弄巧成拙,甚至引起宗门其他有心人或执法堂的注意。
“顾辰……”
远远望着那个在夕阳下拖着疲惫身影、默默清扫着外门广场台阶的“平凡”弟子,赵干的眼神愈发冰冷深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我倒要看看,你这副平庸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下次,绝不会再让你有‘运气’可言!”
而回到那间简陋狭窄、仅能遮风避雨的居室,紧紧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后,
顾辰眼中那丝刻意维持的谦卑和惶恐瞬间褪去,变得沉静如水,深不见底。他盘膝坐在冰冷的蒲团上,指尖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枚散发着恒定温热感的无名玉佩。
他知道,赵干的窥探不会停止,下一次袭来的“刀”或许会更加凌厉、更加隐蔽,直指要害。
但这“过海”之险,这步步惊心的环境,也如同最严苛的导师,逼迫着他将玉佩与无名剑诀带来的潜力,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消化、吸收、转化。他对力量的掌控愈发精微,心性在一次次危机锤炼下变得坚韧如铁,沉静如山。
潜龙在渊,不仅要藏鳞敛爪,更要耳听八方,心细如发,于无声处,化解惊雷。
每一次看似狼狈的闪避,都在积蓄着腾空而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