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别哭,爷需要安静。”叶蓁蓁的声音很低,却异常平稳。
她终于轻轻抽回搭脉的手,转而握住母亲颤抖冰凉的手,简短解释,
“爷是旧疾急性发作,送到医院时就很危险,抢救了一夜。
现在……靠药物和这些辅助手段暂时维持着。”
她没提“吊命”二字,但屋里的人都明白。
叶父的目光落在那些细如牛毛的银针上,眉头拧得更紧,担忧中夹杂着不解:
“蓁蓁,这些针……你弄的?这能行吗?医院的大夫怎么说?”
他知道女儿跟着胡医生学过几天,这一年来她也没少自己捣鼓草药,和银针……
可眼前这架势,透着一种他难以理解的玄乎。
“爸,这是辅助治疗,我和医院的主治医生商量过的。”
叶蓁蓁没有多做解释,此刻也没精力解释,
“此刻杜衡应该已经接到电报,估计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爷的情况,等他回来。”
提到杜衡,叶母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用力地点点头:
“杜衡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爷子最疼他,怎么也得……也得见上一面啊……”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攥着女儿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传递力量,或者汲取力量。
杜玉芬在一旁听着,用袖子抹了把脸,无声地啜泣起来。
叶父沉默着,走到床尾,看着亲家公瘦得脱形的脚踝,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
亲家公是个好人,早年没少帮衬他们家,女儿嫁过去后,老爷子更是把蓁蓁当亲孙女疼。
如今眼看人要不行了,女儿在这硬扛着,女婿却还在千里之外奔波……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不由分说地塞到叶蓁蓁手里,低声道:
“家里就这些了,你先拿着。你大姐夫说医院押金你交了,但后面花钱的地方多……别省。”
叶蓁蓁捏着那带着父亲体温、明显是家里所有积蓄的小包,喉咙堵得发硬。
她摇了摇头,想推回去,可父亲的手按得很紧,那粗糙手掌传来的力道和温度,让她推拒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拿着!”叶建国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
“你是我们闺女,老爷子也是我们亲家。该尽的力,得尽。”
叶母用头巾角使劲擦了擦眼泪,手指有些发颤地打开自己带来的那个旧布包。
里面是几个圆滚滚、还带着些许温气的红糖饼子,饼面烙得金黄,隐隐透着甜香,另外还有几个煮鸡蛋。
她先拿起一个饼子,不由分说地塞到叶蓁蓁手里:
“蓁蓁,你先吃点东西,看你这脸色……
妈在这儿,替你一会儿,你去歇歇……”话没说完,叶母眼圈又红了。
随即,她又拿起一个饼子和一个鸡蛋,转身走向靠在墙边、神色木然的杜玉芬,声音放柔了些:
“玉芬啊,你也熬得不成样子了,快吃点东西。
人是铁饭是钢,可不能倒下了。”
杜玉芬像是才回过神来,看着递到眼前的饼子,嘴唇动了动,想推辞,喉咙却哽住了。
只是红着眼眶,哑声道:“婶子……我、我也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勉强吃两口!”
叶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把饼子和鸡蛋硬塞进杜玉芬手里,
“你爷爷这儿还指着你们呢,你们要是先垮了,可咋办?听话,啊?”
杜玉芬捏着那还有些温度的饼子,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落在饼子上。
她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低下头,小口地、机械地咬了一下,食不知味,却顺从了这份好意。
叶蓁蓁看着手里的红糖饼子,鼻尖是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心里又暖又涩。
她抬头看向母亲,声音依旧沙哑,却放缓了些:
“妈,你们也还没吃吧?你们先吃,我……”
“我们路上啃过干粮了!”叶父在一旁闷声道,眼睛却没离开病床,“你赶紧吃你的。”
“我真不饿,也走不开。”
叶蓁蓁将饼子轻轻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目光重新落回爷爷身上,
“针还没到起的时候,一刻也不能离人。
你们赶了一夜路,肯定乏得很,先在旁边坐会儿,缓口气。”
正说着,门又被轻轻推开,孙医生拿着病历夹走了进来。
看到屋里多了两个人,他微微颔首,没多问,径直走到床边开始检查。
他先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又俯身听了听杜老爷子的心肺,目光在那几根银针上停留了片刻,眉头习惯性地蹙着。
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老爷子的数据虽然依旧危殆,但竟真的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维持着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直起身,对叶蓁蓁低声道:“生命体征暂时还算平稳,但非常脆弱,任何刺激都可能引起变化。
家属情绪尽量稳定,保持环境安静。”
他又转向叶建国夫妇,语气平和了些,“二位是叶医生的父母吧?一路辛苦了。
不过观察室需要控制人员,避免交叉感染和影响病人,你们看是不是先到外面走廊休息一下?
这里有叶医生守着,有事会叫你们的。”
叶建国连忙点头:“哎,好,我们一会儿就出去,不打扰,不打扰。”
叶母也擦了擦眼泪,对着孙医生连连道谢。
孙医生又看了叶蓁蓁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门重新关上,午后的阳光似乎偏移了一些,那几块光斑挪动了位置。
观察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氧气细微的汩汩声。
叶父默默拖过一张方凳,坐在靠门的墙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母挨着女儿坐在矮凳旁,眼睛一会儿看看毫无声息的杜老爷子,
一会儿看看面色苍白如纸却眼神执拗的女儿,一会儿又看看靠在墙边疲惫不堪的杜玉芬。
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紧紧挨着女儿,默默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叶蓁蓁重新将手指轻轻搭回爷爷的腕间,闭上眼睛,凝神感知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