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芬小口啃完了那个红糖饼子,又重新靠回墙壁,眼睛望着天花板某处污渍,眼神空洞。
只有偶尔抽动的鼻翼和滚落的泪珠,证明着内心的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如几个时辰。
叶蓁蓁忽然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
一直紧挨着她的叶母立刻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紧张地看向她:
“蓁蓁?怎么了?”
叶蓁蓁没有睁眼,只是搭在爷爷腕间的手指微微调整了一下位置,按压的力道略略加重。
就在刚才,爷爷的脉息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的、近乎痉挛般的急促跳动,随即又沉入更深的微弱。
这不是好转的迹象,反而是心气将竭的凶兆!
她不敢有丝毫怠慢,一直虚按在爷爷“神阙”穴附近针尾上的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
以极细微的幅度开始轻轻地、持续地颤动,不是捻转,而是一种特殊的导引手法,试图安抚那即将溃散的最后一点元气。
叶蓁蓁额头上刚刚干涸一些的冷汗,又密密地沁了出来。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那两根手指在极其克制地运动着。
灵泉水和老山参的药力早已化开,针灸的刺激也到了强弩之末。
叶母看着女儿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的脸和额头上晶亮的汗珠,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叶父也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杜玉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从天花板移回病床,嘴唇哆嗦着,想站起来,腿却有些发软。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这次进来的不是孙医生,而是端着治疗盘的护士小刘。
她看了一眼屋内凝重的气氛和叶蓁蓁怪异的姿势,愣了一下。
随即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准备给杜老爷子更换快要滴完的输液瓶。
她的动作已经足够轻巧,但玻璃瓶轻微的碰撞声、撕扯胶布的声音,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里,还是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就在小刘伸手准备调整输液管调节器的瞬间,叶蓁蓁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低喝一声:“别动!”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凌厉和急促,把小刘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
“保持绝对安静,任何细微惊扰都可能……”
叶蓁蓁的声音因极度专注而显得异常紧绷,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明白。
小刘怔了怔,有些无措地看向叶蓁蓁,又看看监护仪上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的数据,有些不解。
但还是顺从地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叶蓁蓁重新闭上眼睛,指尖的颤动更加专注。
刚才护士的靠近和动作,虽然轻微,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即将彻底平静的湖面,引起了爷爷脉息的紊乱。
她必须立刻将其平复下去。
屋内的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小刘端着治疗盘,尴尬地站着;叶父叶母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杜玉芬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叶蓁蓁的全部世界,缩小到了指尖下那一点点正在飞速流逝的生机。
她在与死神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贴身肉搏般的争夺,争夺着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钟的时间。
窗外的日头,不知不觉又偏移了一些。
正午已过,下午的光线带着一种疲惫的暖黄,斜斜地照进来,却照不亮每个人心头的阴霾。
杜衡,你到底……到哪里了?
护士小刘最终在叶蓁蓁极其轻微的手势示意下,用最缓慢、最轻柔的动作,完成了输液瓶的更换。
然后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
叶蓁蓁的脸色已经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上的干裂处甚至渗出了一点血丝,但她仿佛毫无所觉。
爷爷的脉息,在那阵被外界细微扰动引起的紊乱后,终于又被她强行“安抚”下来。
叶母看着她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心如刀绞,几次想开口让她停下来歇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女儿此刻正进行着一场她无法理解的战斗,任何打断都可能意味着前功尽弃。
叶父已经站了起来,在门边那块狭小的空地上,无意识地来回轻轻踱了两步,又停下,焦灼的目光在女儿和亲家公之间来回移动。
杜玉芬不知何时又滑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就在这压抑到极点的时刻,走廊外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异常急促、沉重、甚至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快又急,重重地敲击在水泥地面上,咚咚作响,径直朝着观察室的方向而来!
屋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动了。
叶父猛地抬头看向门口;叶母下意识地攥紧了女儿冰凉的手;
杜玉芬也茫然地抬起头;连仿佛已与世隔绝的叶蓁蓁,搭在爷爷腕间的指尖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睫微微抖动。
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
紧接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猛地出现在门口。
是杜衡!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军便装,风纪扣不知何时扯开了,额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
脸上、脖颈上沾着明显的灰尘,嘴唇干裂,眼底布满了长途跋涉未眠的红血丝。
但那双眼睛,却在进门的一刹那,如同探照灯般,迅疾而精准地扫过屋内。
杜衡先是看到病床上毫无声息的爷爷,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重锤狠狠击中;
随即,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了爷爷床边那个单薄、苍白、憔悴得几乎让他不敢认的背影上。
“蓁蓁……”
干涩嘶哑到极点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路狂奔后的喘息和无法言喻的心疼。
叶蓁蓁在听到门被撞开的巨响时,身体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当那声熟悉的呼唤落入耳中时,她一直强行支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产生了一丝裂隙。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