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了解蓁蓁了。
她性子坚韧,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绝不会用“加急”和“速归”这样的字眼。
多半是爷爷……杜衡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团长?”警卫员李江察觉到他神色不对,低声唤了一句。
旁边的林薇也瞧出了异样。
她心中诧异,下意识地探头瞟了一眼电报的内容,却只瞥见“病”“归”等几个模糊的字样。
杜衡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沉静被一种深切的焦虑和决断取代。
他扫了一眼训练场,迅速下令:“李江!”
“到!”
“通知一营长,接替我指挥后续训练。
你立刻去帮我办理紧急探亲手续,说明情况,用最快速度!”杜衡语速极快,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李江不敢怠慢,转身就跑。
杜衡又看向旁边还有些发愣的林薇,语气恢复了冷硬:
“林护士,检查工作请自便,我有急事,失陪。”
他甚至没等林薇回应,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团部方向走去,背影带着一丝急切。
林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完全忽略的态度弄得有些难堪,更被那电报内容勾起了好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是谁病了?让他如此失态?那个“蓁”……又是谁?难道是他家里的姐姐?
她站在原地,看着杜衡迅速远去的挺拔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原本那些重新燃起的小心思,在对方如此明确、急迫的忽视下,变得有些可笑。
可越是如此,杜衡那种临危不乱、果断刚毅的模样,反而更深刻地烙在了她心里。
训练场上的枪声似乎还在回荡,但杜衡的世界,已经瞬间被那封来自远方的电报,拉回了那个他牵挂的人的身上。
杜衡脚下生风,军靴踏在营区的砂石路上,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将训练场的喧嚣远远抛在身后。
他眉峰紧锁,那张总是沉稳坚毅的脸上,此刻线条绷得如刀削般冷硬。
胸腔里仿佛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焦灼与心痛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蓁蓁……他的妻子,此刻正独自扛着“天塌下来”的大事。
爷爷年事已高,有咳嗽的老毛病,他是知道的,可“重病速归”四个字从蓁蓁笔下写出,那分量足以让他肝胆俱颤。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在医院长廊里苍白着脸、强作镇定与医生沟通,或是守在病床前握着爷爷的手寸步不离的模样。
她越是坚韧,此刻他心中便越是针扎似的疼。
“杜团长!”团部门口的哨兵刚抬起手臂,杜衡已如一阵风般卷了进去。
“政委!”他径直推开团部政委办公室的门,甚至忘了敲门。
正伏案疾书的陈政委抬起头,被他脸上的神色惊了一下:
“杜衡?出什么事了?”
“家里急电,爷爷病危,我必须立刻赶回去!”
杜衡语速极快,声音却竭力保持着平稳,只是那紧绷的尾音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训练我已交接给一营长。”
陈政委立刻站起身,神色凝重:“病危?这么突然?手续……”
“李江去办了!”杜衡打断他,双手撑在桌沿,目光灼灼,
“老陈,我需要最快的交通方式。
有没有今天下午或晚上出发,往北方向去的军用运输车或补给车?哪怕是到省城也行!”
陈政委面色一肃,立刻朝门外喊了一声:“小刘!”
一个年轻的警卫员应声而入。
“你马上跑步去后勤处和运输连,问问今天下午有没有往北、特别是往省城方向去的车,不管是拉物资的还是送文件的,越快越好!
就说杜团长有十万火急的私事要赶回去,看能不能捎一段!”
陈政委语速飞快地交代,每一句都带着不容拖延的力道。
“是!”小刘领命,转身就冲了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急促远去。
陈政委这才转向杜衡,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安抚:
“你别急,先坐下喝口水,小刘腿脚快,很快就有信儿。”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杜衡却像没听见,他根本坐不住,在政委这间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来回踱了两步。
目光先是焦灼地扫过墙上那幅巨大的军用地图,仿佛在丈量着从驻地到家乡那遥远的直线距离;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细长,绷紧的神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而快速的搏动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爬行。
陈政委拿起茶杯想喝口水,又放下了,目光也时不时瞟向门口。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对杜衡而言却像熬了几个时辰——走廊里再次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小刘喘着气推门进来,额头上带着汗:
“报告政委!报告团长!问到了!
运输连今天下午三点半,有一趟往省城军区运送被服和部分器械的车,走大路,速度有保证!
王连长说了,杜团长要是赶时间,可以跟车,驾驶楼里还能挤一个人!
他们已经准备提前装车了!”
杜衡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但眼神里的急切丝毫未减。
他立刻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两点零五分。
“三点半……”他低声重复,像在确认,又像在催促自己,
“我回去拿点东西,三点二十前一定到运输连!”
“好!”陈政委重重点头,上前一步,
“你快去收拾,轻装简行。到了省城怎么转车,自己灵活安排,注意安全!
这边的工作你放心,有我。”
“谢了,老陈!”
杜衡深深看了政委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托付,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意。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拉开门,身影便融入了走廊另一端的光影里,步伐快而稳,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也带着归心似箭的沉重。
他几乎是跑回宿舍的。
简单的行李收拾起来不过几分钟,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所有的现金和粮票被他一股脑塞进那个半旧的军绿色旅行包。
最后,他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相框上——那是他和蓁蓁的合照,照片上的她笑得温柔而羞涩。
他拿起相框,指腹轻轻摩挲过玻璃表面下她的脸庞,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衣服裹好,放入背包最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