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强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带上门。
他跑了一夜,脸上满是疲惫,嘴唇干裂,但眼神急切地越过众人,第一时间寻找杜玉芬和叶蓁蓁,声音沙哑地问:
“弟妹,玉芬,爷……现在咋样了?”
叶蓁蓁在门被推开时就已站起身。
此刻,她往前走了两步挡在病床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冷静:
“二姐,三姐,三位姐夫,孩子们,都先静一静。
爷爷现在深度昏迷,需要绝对的安静和环境稳定。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哭声和吵闹反而会影响到他。”
她的话让杜玉娥和杜玉娟的哭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弟妹,钱……钱我带了些来。”
苏国胜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急忙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卷得整整齐齐、却面额零散的毛票和块票,还有几张边缘磨损的粮票。
他双手捧着,递向叶蓁蓁,脸上满是窘迫,但眼神却异常诚恳:
“弟妹,家里……家里眼下就凑出这些,你先拿着给爷用,不够我们再想法子……”
刘福贵见状,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钱来,讷讷地跟着说:
“我们……我们也凑了点。”
那一点钱,握在他们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变形的手中,显得那么微薄,却又那么沉重。
那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是从本就不宽裕的日子里硬抠出来的,还带着体温和全家人的期盼。
叶蓁蓁看了一眼那些零零散散的钱,加起来恐怕也不到十块钱。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胀。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看向了赵大强和杜玉芬。
杜玉芬对她微微点头,意思是家里那点底她知道,这恐怕真是妹妹们能拿出的全部了。
叶蓁蓁将钱推了回去:“二姐夫,三姐夫,你们的心意,爷爷要是知道,一定会很欣慰的。
钱,你们先收着吧。”
在苏国胜和刘福贵愕然的目光中,她继续清晰地说道:
“爷爷的住院押金和先期的药费,我已经交上了,暂时够用。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钱,是配合医生把爷爷的病情稳住。
你们赶了一路,先定定神……”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赵军医那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病历夹,和一个文件袋。
他的目光先是在挤了满屋子的人身上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精准地落在了叶蓁蓁身上,然后朝着身后的孙医生微微颔首。
孙医生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低声对叶蓁蓁和几位家属说:
“叶医生……赵主任来了,你爷爷后期的治疗由他亲自负责。”
屋内的啜泣和低语瞬间止住。
杜玉娥、杜玉娟等人虽然不认识赵军医,
但从孙医生的态度和来人的气度上,也感觉到这不是普通医生,下意识地拘谨起来,往旁边退了退,让出空间。
赵军医没有过多寒暄,他径直走到病床前,先是仔细查看了杜老爷子的面色、呼吸,又伸手搭了搭脉,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中医特有的沉稳节奏。
他的手指在爷爷枯瘦的手腕上停留了约莫一分钟,期间眉峰微敛,仿佛在细细分辨指下那极其微弱复杂的脉象信息。
随后,他看了看床头的监护仪数据,这才转过身。
“叶医生,”
他看向叶蓁蓁,语气是公事公办的严肃,但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孙医生已经把情况和你们提出的治疗方案向我详细汇报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你拟的那个方子,我看过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杜玉芬紧张地攥住了衣角,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也眼巴巴地看着赵军医。
叶蓁蓁迎着他的目光,脊背挺直,等待着下文。
“方子拟得很有水平。”赵军医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辨证准确,思路清晰,攻补得宜,特别是固本培元的考虑,很周全,不是泛泛的止咳平喘方。”
这是极高的评价,出自他这位县医院公认的中医权威之口,分量极重。
叶蓁蓁心中微松,但并未放松,她知道重点在后面。
果然,赵军医话锋一转:“不过,老爷子目前的情况极其危重,身体犹如累卵,任何用药都需慎之又慎。
中药介入,时机、剂量、配伍的微调,都必须精准。而且……”
他看了一眼孙医生,“院内批准这样的中西医结合尝试,尤其是由家属提供并主导方药的情况,程序复杂,责任界定要求非常严格。”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屋内一张张焦急期盼的脸,最后回到叶蓁蓁身上:
“我和孙医生,以及内科主任紧急碰了个头。
基于对病情的研判,以及对你……”他特意加重了“你”字,
“叶医生专业能力的信任,院里同意,将中药辅助治疗,作为杜德昌同志综合治疗方案的一部分,进行探索性尝试。”
“太好了!”
杜玉芬忍不住低呼出声,眼泪又涌了上来。
但赵军医抬起手,示意他们先别激动。“但是,”
他再次强调,语气无比郑重,“有几个前提条件,必须严格遵守,否则立即终止。”
“第一,治疗方案,包括具体方剂、每次调整,必须以我、孙医生和你叶医生,三人共同商议、共同签字的书面形式确定,存档备查。”
第二,所有药材,必须来源清晰可追溯。
鉴于目前药材供应情况,院里可以提供一部分常用药,但方子里有几味比较特殊或要求较高的药材,需要你们自行解决,并且在使用前必须经过我的查验。
第三,煎药必须在医院指定的煎药室进行,由你叶医生亲自操作或在我指定的药剂人员监督下进行,流程必须规范。”
第四,服药后任何细微反应,必须立即、详尽地向孙医生或我报告,不得隐瞒。
另外,还有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赵军医的目光锐利如刀,“你们家属,必须完全理解并签署知情同意书。
明确知晓这是一次有风险的尝试,并愿意承担由此可能产生的一切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