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燕猛地回过神,牙关咬得发酸。
她最看不上叶蓁蓁这副模样——平日里拈轻怕重,唯独在接近她哥这件事上格外积极。
她哥是谁?公社小学里最年轻有为,最有前途的老师,能看上她这种干啥啥不成的?
疼劲儿又上来了,赵春燕眼前一阵发白。指尖都深深掐进掌心。
可即便疼成这样,她心里那口气却咽不下去:叶蓁蓁这样的做派,简直丢了全村姑娘的脸!
要是哪天被她赵春燕抓住把柄,非得当着全生产队的面,好好臊臊她不可!
李医生快速开好药方,又让护士先去帮忙抓药。
然后又热情地对叶蓁蓁说:“小叶同志,明天就来上班吧?咱们卫生院正缺你这样的专业人才!
药房这边有护士长带你,有空也来门诊帮帮忙,咱们这儿看妇科的病人不少。”
被叶蓁蓁忽视的赵文博,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情复杂。
他记忆里那个只会追着他跑的叶蓁蓁,此刻正被两位医生热情地围着,从容地应对着专业的谈话。
她微微笑着,不卑不亢地回应:“李医生您太客气了,我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的地方。”
赵文博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自信从容的叶蓁蓁,陌生得让他不认识。
叶蓁蓁礼貌地与李医生和护士长道别,连个眼神都没给赵文博,转身朝卫生院大门走去。
她想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杜衡。
然而,她刚走出卫生院大门,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蓁蓁!你等等!”
叶蓁蓁脚步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文博。
她微微蹙眉,但还是转过身,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追到自己面前,语气疏离而客气:
“赵老师,还有什么事吗?春燕妹子那边离不开人吧?”
这句“赵老师”像根小刺,扎得赵文博心里很不舒服。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曾经满含倾慕望着他的眼睛,此刻清澈依旧,却再无半分涟漪。
几天前,她还死死拉着他的袖子,哭着问他为什么不肯娶她的画面,与眼前这个冷静疏远的形象剧烈地冲突着,让他心绪难平。
他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卫生院门口,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质问:
“蓁蓁,你……你非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叫我赵老师?我们之间……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
叶蓁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仿佛在问“我们之间难道不该这样吗?”
她这样的反应更是刺痛了赵文博,他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把憋在心里几天的话问了出来:
“是不是因为你落水,我没去看你?
你是因为跟我赌气,还是你家里逼你,你才这么仓促地嫁给那个残疾的?”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揣测,“我知道杜衡他家的情况,你嫁过去……那是要吃苦受罪的!
蓁蓁,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我可以不介意……”
“赵老师。”叶蓁蓁打断了他,“你想怎么个不介意?”
她这句话问得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瞬间划开了赵文博精心维持的伪装。
赵文博猛地噎住,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我……”
他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带着施舍意味的“不介意你嫁过人”之类的话,突然就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叶蓁蓁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心底最后一丝原主残留的执念,仿佛也烟消云散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语气平稳却字字诛心:
“你不介意?
赵老师,你是不介意我继续像以前那样,把从杜家牙缝里省出来的钱和粮票,偷偷贴补给你?
还是不介意我顶着‘骄纵懒散’的名声,却愿意为你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好让你安心教书?”
赵文博的脸色瞬间一白,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叶蓁蓁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蓁蓁,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那些他一直以来心安理得享受的好处,就这样被叶蓁蓁说了出来,让他感到难堪。
“还是说,”叶蓁蓁往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
“你不介意的,是既享受着我的贴补,又无需承担任何丈夫的责任。
只需要偶尔给我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吊着我,让我继续心甘情愿地为你的前程铺路?
赵文博,你心里从头到尾,有真心喜欢过我吗?
你不过是想找一个不花钱的长工,外加一个能满足你虚荣心的、长得还不错的追随者罢了。”
她的话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得赵文博头晕目眩,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羞愤交加,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组织不起来。
“不……我没有……”
她抬手止住了赵文博试图辩解的支吾,眼神锐利如冰:
“赵老师,既然你提到‘不介意’,那我们也该把过去的账目理理清楚。
我叶蓁蓁虽然以前糊涂,但借出去的东西,总还是有数的。”
赵文博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竟是:她怎么敢?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算账!
但嘴里说的话却是:“蓁蓁,你……我们之间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们什么都不是。”
叶蓁蓁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她微微扬起声音,确保周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能听清。
她顿了顿,目光清凌凌地看向赵文博:
“就从你考上大学那年开始算吧。”
叶蓁蓁伸出纤细的手指,一条一条,清晰无比地数着:
“第一年,你说要交学杂费、买参考书,前后分三次,从我这里拿走了十五块八毛钱。
那时候一个工分才值几个钱,这十五块八,是我爸熬了多少夜编草席、捡蝉蜕攒下来的?”
“同年冬天,你说学校伙食差,正在长身体,我偷偷用杜家寄给我的钱,攒了三十斤全国粮票给你,让我大嫂发现差点让我爸打断我的腿。”
“第二年,你说要跟同学去地区参加什么比赛,需要一身像样的行头。
我把杜衡给我买新棉袄的五块钱给了你,自己冻了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