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如此忠诚,怎不以身殉国?”
“在大梁,和离另嫁他人,又有何不可?”
容棠望着眼前的人,“现在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作为皇帝,城破之时,舍他的子民而去,又何来一丝帝王的担当?
她容家所有的荣光,都是祖辈靠自己的鲜血挣来的,连帝王都不要这万里江山,又凭什么要他容家守着?
从前她一直觉着,仁元皇帝未死,重新归来,于这风雨飘摇的旧朝而言,的确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可此刻,心底那点私心却占了上风。
同为帝王,为国为民,他都不如穆廷。
容棠抬眼,目光掠过不远处静静守着的紫兰。她收回目光,再看向二人,语气疏离,“你们自求多福吧。”
说完,她便转身,毫不留恋地迈开脚步。
“父皇……”
见容棠转身就走,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虞卿实在按捺不住,语气里满是不忿。
从前容棠哪敢在自己面前造次?
等推翻了新帝,她非得让容棠生不如死。
仁元皇帝却没有理她,看向远处渐渐萧瑟的秋景,“莫要胡闹。”
虞卿撇了撇嘴,脸上满是委屈,却终究还是听他的话,悻悻地闭了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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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兰垂着头跟在她身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面前的人。
容棠缓步前行,转过一处雕梁画栋的长廊拐角,迎面竟急匆匆走来一人,正是穆廷。
许是心思纷乱,两人撞了个正着。容棠只觉一股力量迎面而来,身子不由向后踉跄,还未等惊呼出口,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拉住。
站稳了身子,容棠低着头,目光落在那只握着自己的大手上。
那手掌粗糙坚硬,布满了常年习武留下的厚茧,指节分明,稳稳地托着她。
穆廷瞧着她,轻声唤了一句,“棠棠……”
他正要问她,却见容棠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接着,她慢慢低下头,将脸颊轻轻埋进了他的掌心。他身躯猛地一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烫了一下,连带着呼吸都漏了半拍。
他垂眸望着她埋在掌心里的脑袋,乌黑的发丝从指缝间溜出来,拂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微痒。
双臂下意识地僵在原地,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依赖。
渐渐地,掌心传来一片温热的濡湿,那滚烫的触感顺着血脉蔓延,几乎要烧穿他的皮肉,直抵心尖。
他张了张嘴,沉默片刻才轻声问道,“不是说要去佛堂拜拜吗?怎么这会子就跑出来了?若是还想去,朕陪你再去一趟?”
容棠没有应声,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掌心的湿意却又重了几分。
“朕这辈子,向来不信什么神佛鬼怪……可若棠棠你信,往后朕便跟着你一起信,你求什么,朕便跟着求什么。”
邢安正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见这位素来英伟霸道的帝王,此刻竟像个笨拙的少年般,用近乎哄劝的语气对着怀中的小皇后低语,全然忘了方才急着要处理的要务。
他张了张嘴,正想上前提醒,脚步已下意识地挪了半步。
一只手忽然横在了他面前。
何启连轻轻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莫要打扰”的提醒。
邢安顿住脚步,默默退回了原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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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刚解完签,竹签上明晃晃写着“上上签”,批注更是句句吉利,直叫她乐得合不拢嘴。
她心情正好,又顺手替身旁的周箬梅求了支姻缘签,这才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府。
连着唤了女儿几声,却见周箬梅眼神发直,半点回应也无,林氏便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周箬梅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抬头叫了声,“娘。”
周箬梅向来端庄得体,举手投足都合着规矩,林氏一直暗自得意自己教女有方。
可近来不知怎的,女儿总像是丢了魂一般,时常对着一处发呆,魂不守舍的。
林氏看着她这模样,不由得沉了脸教训道:“你啊,年纪轻轻的,别总这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传出去像什么话。”到时候更不好相看人家。
说着,她心里又想起了那位李大人,出手阔绰,若不是儿子横加阻拦,她早就把女儿许配过去了。
这样一来,不仅女儿有了好归宿,前两日儿子大婚耗空的家底,也能借着这门亲事补一补,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惜了……
周箬梅乖巧地点点头,垂着眼帘陪在母亲身侧,脚步轻缓地跟着她往寺外走。
刚到山门附近,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动静,声势浩大。
只见御前侍卫们,肃立两侧,将闲杂香客都远远屏退。紧接着,便见帝王亲自陪着皇后走了出来,姿态亲昵。
怎么会……
周箬梅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
她绝不会看错,方才在寺内一角,她分明瞧见容棠与前朝公主偷偷见面。
堂堂皇后,竟与前朝废帝纠缠不清,皇上难道竟一点也不介意吗?!
这边,容棠已被穆廷小心扶上车。
容棠抬头,目光对上了车外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容棠心头微晃,却也未多想。
马车内,容棠靠在软垫上,心头却颇不宁静,方才与仁元皇帝相见,只想起过去那个对她也怜爱过的姑母。
为姑母喜欢上一个如此没担当的男人而惋惜。
“娘娘如今,心里可有什么打算?”刚才寺内那位,她也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仁元皇帝无疑。
仁元皇帝活着,对前朝旧臣是好事,可于容家,恐怕未必是……
容棠握着手帕的手微微收紧。
但凡她心里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在方才虞卿口出恶言,还有仁元皇帝那番看似无奈实则自私的辩解之后,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觉得,仁元皇帝就真该死了才是。
枉她从前还以为,仁元皇帝是位宽厚仁慈的皇帝,越是温和,往往越是冷漠自私。
不再去想前朝的事,容棠的思绪又飘到了穆廷身上。
方才他说要陪自己来拜佛,可这会儿却没跟她一道回宫,只说要和邢安交代些事情。
等等……
那日在御书房外,穆廷与邢安密谈。还有方才她进佛堂拜佛时,邢安也是行色匆匆地赶来,径直去找了穆廷……
容棠猛地攥紧了双手。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了起来,她一下子想明白了!
穆廷早就知道了!仁元皇帝就藏在这寺庙里!
他让自己先乘车回宫,说要留下来与邢安谈事,根本不是有什么要紧公务。
而是要留下来,亲手活捉了仁元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