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后,穆廷下了马车,便径直往御书房去了,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容棠则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凤仪宫。
今日他虽赏脸去了容家,给足了定国公府体面,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半分改善也无。
孔嬷嬷见此,轻声劝道:“男人嘛,总归是爱面子的,您就多让着皇上些,日子总会慢慢缓和过来的。”
让他?
容棠心里一阵气闷。
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要她一个小姑娘处处退让?这话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她又想起方才在薇蕤阁,自己想替他处理伤口,他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臂,那姿态,仿佛她是什么碰不得的脏东西。
这些日子,她也向他解释过,更是三番两次放低姿态示好,可他呢?依旧是这般冷冷淡淡的模样,仿佛她的歉意与示好,全是白费功夫。
胸中的郁气越积越盛,偏生她又没有乱掷东西的习惯,只得给自己倒了杯茶,撒气似的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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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一进前厅,周恺就厉声吼道,吓得林氏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他,“好端端的,让你妹妹跪下来做什么?”
周恺闻言,目光扫过林氏身旁的周箬梅,周箬梅慌忙错开视线,低下头去,指尖紧紧绞着衣角,露出几分心虚。
见她这般反应,周恺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母亲你问问她,今日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话音刚落,周箬梅的身子猛地一颤,登时紧张起来。
她含着泪的眸子委屈地望向兄长,原以为兄长会替她遮掩过去,却没料到他竟会当着母亲的面说出来。
林氏已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紧紧盯着她,沉声问道:“箬梅,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兄长如此动怒?”
她这儿子为人踏实稳重,鲜少动怒,更何况是对自己的亲妹妹,那只能是她这女儿做了什么拖累整个周家的事。
周箬梅本就惧怕林氏,被她这般盯着,更是慌得六神无主,带着哭腔辩解,“女儿……女儿不是存心的,只是……只是想替母亲出口气罢了,谁让她害母亲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
“别拿母亲做借口,你分明是想报复安平郡主那日听到了你我的对话!”
周恺一向疼惜这个妹妹,可这般关乎女子名节的大事,绝不能轻易遮掩。
他看着周箬梅,言语带着厉色,“你不想嫁李大人,我自会替你想办法,也会为你寻一门你满意的亲事。可你不该用这般阴私的手段害安平郡主,这般报复,实在太过歹毒了!”
歹毒……
这两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周箬梅脸上,她的眼睛倏地睁大,脸颊火辣辣地烫,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周恺虽是武将,但性子温和,尤其对家人,向来宽容,母亲和妹妹为他付出的,他都记在心里,从未对周箬梅说过如此重的话。
她望着兄长严肃的脸,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哭得肩膀都在发抖。
周恺转向林氏,“此事一旦被皇上知晓,您想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穆月汐是皇上的亲表妹,此事一旦被查出来,周家讨不到半分好处。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氏心中那点对女儿的疼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如此,母亲可还觉得儿子这般对箬梅的惩戒算重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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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是秋日,今夜的雨却来得格外汹涌,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窗棂上。
容棠在坐在案首翻阅着手中的游记,今日听起两位哥哥描述北疆的壮丽,一时有些心驰神往。
只是身为皇后,这辈子怕是再难踏出宫墙,亲眼去看一看了。
正沉思着,紫兰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娘娘,定国公府刚派人来报……说是安远侯贾振在北方旧宅私屯兵器,意图谋反,现下刑部正在挨个儿盘查与贾家往来密切之人。世子与贾世子一同长大,素来交好,方才已被刑部的人带去审问……”
哥哥?!!
容棠手中的书忽的落在地上,可她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谋反的罪名,重逾千钧,容家纵有别的心思,也绝不可能在这时候蹚这浑水……
可万一呢?
容棠紧张地攥紧手心,抬头望向窗外。
这种时候,能救哥哥的,唯有他。
可……
一想到穆廷那双冷漠的眼,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容棠的脚步便有些发沉,但这犹豫只持续了一瞬。
那是她的亲哥哥,她不能不救他。
她猛地转身,对一旁的紫兰道,“你随我走一趟。”话音未落,人已快步朝殿外走去,紫兰连忙紧随其后。
外头的雨愈发大了起来,紫兰忙撑开伞快步追上她 ,“娘娘,慢些,雨太大了!”
容棠却像是没听见,脚下的步子更快了,裙摆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腿上,可她浑然不觉,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到穆廷,求他放过哥哥。
御书房内,何启连轻手轻脚点亮屋内的烛火。殿内渐渐亮堂起来,映照得帝王侧脸的轮廓愈发深邃。
这时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轻步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何启连微微颔首应下,将手中的火折子搁在一旁的小几上,而后走到穆廷身侧,垂着眼帘低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过来了。”
穆廷握着奏折手微微一顿,片刻后,听不出喜怒的开口,“让她进来。”
何启连躬身应了声“是”,转身走到外头,将浑身带着湿气的容棠迎了进来。
外面仍是大雨滂沱,狂风卷着雨势拍打着窗纸,御书房内却异常安静,只听得见烛火偶尔爆出的细微噼啪声。
容棠缓缓走了进来,身上的长裙的裙摆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脚踝处。
她平日里总是端庄娇美,此刻却添了几分狼狈。可即便如此,她清眸流转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纵然仪容略有失仪,容棠还是依着规矩,朝着御案后的帝王盈盈行礼,而后才慢慢站直身子,抬眼望向他。
穆廷本在批阅奏折,此刻也停了笔,抬眸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容棠只觉得心底涌上一股难以启齿的窘迫。
可是……哥哥还在刑部。
她悄悄攥紧了袖中的手,深吸一口气,轻轻垂下眼帘,终于艰难地开口,“臣妾今日来,是为臣妾兄长之事。兄长虽与贾世安有往来,却绝不知安远侯私屯兵器的勾当,还望皇上明察。”
话说完,御书房内陷入了死寂,许久听不到他的回应,容棠忍不住抬眼望去,见他适才的眼神虽冷淡,却不似此刻这般翻涌着寒意。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开口,“你今日来……就是想说这些?”
容棠一愣,望着他冰冷的眼神,张了张嘴,只发出模糊的音调,“臣妾……”
穆廷猛地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御案,带得几支毛笔滚落在地。
“你以为,朕生你的气,就会将这怨气发泄在你兄长身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以为,朕是那种公私不分之人吗?朕告诉你,朕绝不会冤枉了你哥哥,更不会因其他缘由找他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着她,忽然放轻了声音,那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若是没有你哥哥这桩事,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来找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