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川拧着眉，
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说不出是信或是不信，
但江稚鱼隐隐觉得，他并不信，或许还已经有了别的手段逼她说真话，
果不其然，
他捏着她的下颌一点点拉近，
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面额上，说出的话让江稚鱼面色沉了几分，
“小鱼儿，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谎，孤已经派人去了落城，为你接生的稳婆，还有裴家四周的人，孤都会带回来细细盘问。”
“若是与你所说有半分出入，牵扯这件事的人和裴家的人，你觉得孤给会留他们性命吗？”
“小鱼儿，你现在，最好主动说出来。”
他每说一句，江稚鱼的脸色越白一寸，
当年给她接生的稳婆是观音庙附近的一个老婆婆，
如今她也不知道老婆婆还在不在世，
裴家四周的邻里街坊都知道阿煦的存在，
但裴桢和裴母一直有心瞒着，他们也未必真的知道阿煦是何时出生的。
但万事都不能被撕开那个怀疑的口子，
一旦存了疑心，谢临川就会顺着查到一切。
到时……阿煦就会成为他拿捏她的筹码，
他并不会多爱阿煦，也不会多期待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而是只想要一个筹码，一个困住她后半生的筹码。
所以，
她绝不能让他知道。
哪怕……
她攥紧手掌，用力到指甲深陷进血肉中，
她的瞳孔晃动着，
无数种情绪交杂其中，
在某一刻，她好似回到了那个夜晚，
生产时，腹部传来的阵阵剧痛。可观音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座慈眉善目的菩萨在静静看着她，
她无数次祈求菩萨，
救她一命，救她的孩子一命。
那是陪伴她度过人生最艰难的十个月的孩子。
她想留住他。
只记得，菩萨眉眼慈善，在她疼到失去意识时，
那个单薄清瘦的身影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知道，
菩萨一定是听到了她的祈求，才把裴桢送到她的身边。
数年来，
她从不肯多回忆这段记忆，那些无助痛苦的时刻，都在听到婴孩啼哭的瞬间消散。
为了阿煦，
一切都值得。
她笼起神思，杏眸下有水光溢出，
她注视着那双漆眸，
用无比浅淡的嗓音告诉他，
“我们是有过一个孩子，就在我离开京城之后。”
谢临川眸色骤然晃动，
心头像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一丝希冀的光亮，不由分说的在他心间燃起，
他几乎是不急待的问出了口，
这一刻，他顾不上思虑什么，手臂在颤抖，连嗓音都失了往日的沉稳，
急切到压根来不及思虑江稚鱼的话里，有一个过字。
“那孩子，就是阿煦？”
江稚鱼冷冷一笑，
瞬间就将他的希冀磨灭，
“他并没有活下来，从腹中出来的一刻，就没了气息。”
她的声音仿佛布满了绝望，一字一句像最尖锐的针刻在谢临川刚刚萌生希望的心脏上，
他双眼变得赤红，
眼底噙着江稚鱼从未见过的泪意，
嗓音沙哑像是从另一个刚要拥抱希望的空间而来，粗重而沙哑，
“这不可能……”
江稚鱼淡淡一笑，莹白的脸如一朵绽放的枯萎白花，
谢临川骤然松开手，
线条分明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眸色如最深沉的渊潭，被一颗石子无情划破平静，
他往后退了一步，
却依旧盯着江稚鱼的脸，想要在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然而，
江稚鱼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眼底同样含着泪，却没有半分波澜，
谢临川手臂的肌肉微微颤抖，
他突然不敢再看那双眼睛，不敢再在这殿中停留。
而是突然转身，
快步离开。
落在江稚鱼眼里，竟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看着谢临川的背影，面无表情的抬手将泪珠子拭去，同时无声勾起一抹笑意。
最深的痛，并不是失去。
而是在拥有希冀之后再骤然失去。
这般痛苦，
她想让他也尝一尝。
桃枝从内殿走出来，将一盏热茶放到她手中，
抬头看了一眼殿门，
面色有些忧虑，
“小姐，这样陛下就不会起疑心了么？可他到底是派人去了落城。”
江稚鱼也没有十足把握，
但只要让这件事成为他心底的一处殇，
他就未必会再查下去。
她只能祈祷，祈祷阿煦能有一个自在的未来……
——
次日，
周闻潇将帖子递进淮阳王府，
没一会儿长欢便走了出来，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一派肃穆，
“周小姐请回吧，王爷说了，近期任何人都不能见裴煦。”
周闻潇拧着眉，面色有些不悦，
她站在门口不肯走，
“谁说我要见阿煦了？我要见的是你们王爷！”
长欢只得了命令是不许带周闻潇去见裴煦，
可没说不能带她去见王爷啊，
长欢一时有些困惑，
周闻潇却直接霸道的先一步踏进了府门，
并问长欢，
“你们王爷在哪个院子？快带我去。”
长欢一头雾水，更不敢得罪这个连他们王爷都惹不起的女子，
只好低着头，引她往谢郁舟的书房走去。
谢郁舟桌子上堆了一厚叠密信，
上边每一张都写了镇国公三个字，他随手将一张密信扔在桌上，
清隽的面色露出些许深思，
这江恕不仅涉及到上次宫殿起火一事，
还涉及到在给边疆将士赶制的棉衣中贪墨，至使将士们的棉衣比往年薄了不止一层，
边疆寒冬，没有棉衣守城的将士被活活冻死几个，
将士们心生不满，又受敌国奸细扇动，险些哗变。
此事还未传回朝堂，
再过几日，消息传到内阁，文官们的弹劾折子递到御前，
此等罪名，一桩加上一桩，这百年镇国公府，怕是真要保不住了。
到时候，
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饶江恕一命。
但谢郁舟却觉得，
这一次，皇帝不会轻易饶过江家了。
谢郁舟将迷信整理了几张，准备拿着进一趟宫，
长欢却突然推开门走进来，
面色比被门夹了还难受，他双手一摊无奈道，
“殿下，那周小姐不顾属下阻拦直接跑去了裴煦所居的院子里，属下……拦不住啊！”
谢郁舟脸色沉了几分，
想都没想就将密信扔下，快步跑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