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里,
长青悄然推开门走进去,
谢临川抬眸看了他一眼,
长青沉声道,
“江夫人将裴煦送回了淮阳王府。”
谢临川眉头轻抬,眼底倒是划过一丝意外,
到没想到她竟舍得把那孩子送走了,
不知为何,今日看见那孩子手里拿着枯树枝,将他当做敌人,倔强又坚毅的小模样,竟让他有些恍惚,
似乎看到了他和谢郁舟还在母妃膝下时,被那些阉人欺负的模样。
大概孩童时期都是这般,谢临川没有多想下去。
对这个孩子,他不想关注过多,他已经尽量在说服自己,无视他,便等于无视她和裴桢发生的一切。
长青倒是想到了另一层,
“淮阳王殿下被陛下派去押送新一批的棉衣,淮阳王府里原本也没几个侍从,那孩子回去,只怕要受些苦楚。”
谢临川面上没什么情绪,
唇边微微携着一丝凉薄,
他注视着长青,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本就不该存在,既然存在了,便就该待在无人问津之地。”
皇帝嗓音虽浅淡,却有万斤重量,
长青后背顿时生出一层汗。
他不敢再说话,低着头要出去的时候,
又听见帝王低沉的嗓音,
“裴桢,这几日在做什么?”
长青脚步顿住,自从裴桢领了太医院职位后,他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控中,
今日他见过阿煦一事,也没有瞒过长青的视线。
只是……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将此事告知皇帝。
然而,就在他犹疑的这几秒内,
谢临川已然侧过身,
幽深的眸子直直盯着他,似已将他看穿。
没人能抵得住谢临川那双淬了火般锐利的眼眸,
即便长青在他身边跟了数十年。
他依旧没能修炼出这门本领。
谢临川下颌紧绷,
唇角抿着冷肆与凉薄,
“长青,孤记得,你并不爱说谎。”
长青慌忙跪下,
一五一十的将阿煦见到裴桢的事情说出来,
末了,
他还为阿煦寻了个理由,
“属下是觉得,他大约是晨起被陛下吓着了,才恰巧跑出去遇上了裴桢。”
谢临川眯了眯眼,
眼底虽有冰寒之意,但也没有再凝结更多,
他是计较阿煦的存在,
可也知道一个五岁孩童没什么能耐筹谋这些。
这事情大约就如长青所说,巧合而已。
只是,那孩子的一声声爹爹,实在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将折子扔下,
随口说了句,
“不必再盯着那孩子了。”
长青无声擦了把汗,转身走出乾元殿。
……
桃枝领着阿煦走出月华门,
迎面走来几个提刀侍卫,为首的是一个面生的太监,
太监引着侍卫直直的停在桃枝和阿煦面前,
桃枝心生警惕,
下意识的将阿煦护在身后,
那太监面色阴冷,一派肃然。
打量了桃枝几眼,便冷声道,
“我等奉陛下之命送裴煦出宫,你立刻将裴煦交出来,莫要耽误了我们完成差事。”
桃枝皱了皱眉,
皇帝对阿煦的厌恶和冷漠满宫皆知,就连让他进宫陪小姐都是勉强下的旨意。
按道理,
阿煦出宫皇帝应该是不闻不问的才对,怎这般大的架势送他出宫。
桃枝不敢贸然将阿煦交出去。
他可是小姐的命,
若有一日阿煦出了事,小姐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桃枝将阿煦紧紧护在身后,
对那太监道,
“既然是陛下旨意,那想必各位官差大哥也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何等重要之人,只有带我一起护送他,贵人才会放心。”
太监面色平静,看着不像普通上不得台面的小太监。
他看了一眼桃枝,
似乎完全没将她的话听进耳边,
“咋家得来的差事是送这娃娃出宫,什么护送不护送的一律不管,怎么着,你一小宫女还敢质疑陛下的旨意?”
太监嗓音尖细,
带着一股在宫廷浸淫多年的老道和轻蔑。
桃枝稳了稳心神,依旧不肯将阿煦交给他,大有僵持到底的意思。
太监等的不耐烦,直接挥了挥手让侍卫上前把阿煦带走,
阿煦也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危险,死死攥着桃枝的衣摆不肯放手,
就在桃枝准备反抗到底的时候,
太监突然变了脸色,
他直接朝那些侍卫发话,
嗓音阴冷尖锐,如一条徐徐吐信的毒蛇,
“她既想死,就一起带上吧。”
——
傍晚,
江稚鱼一直呆坐在窗前,一只手托着下颌,呆呆的望着院子里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木槿花。
兰若端着饭菜走进来,
看见她依旧一动不动,便知道这饭菜又是白热了。
兰若心里有些发闷,她知道江稚鱼为何这样,
自古以来孩子就是娘亲的血肉,牵绊孩子似乎是母亲的一种本能。
她虽被毒哑,可剩下的观感依旧健全,
她曾被文公公嘱咐过,要盯着江稚鱼,不能让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可现在,她不吃不喝只呆呆坐着。
不也是另一种自我伤害吗?
兰若心中叹了口气。
悄然将饭菜摆放在桌子上时,
江稚鱼细细的嗓音在窗下响起,
“兰若,什么时辰了?”
兰若走过去,用手势告诉她,
此刻已是酉时了。
江稚鱼面色有了些起伏,她喃喃道,
“都已经酉时了,再过几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桃枝怎的还没回来。”
她嗓音里有些焦虑,桃枝若亲自送阿煦去淮阳王府,按时辰来算也应该有个来回了。
兰若知道她在忧心什么,
用手笔画着告诉她,
或许是阿煦怕孤单,让桃枝姐姐多陪陪他。
江稚鱼光洁的眉心一点点拧起,阿煦那孩子看着懂事,可也就是个五岁的孩子,舍不得她又不敢表露太多。
或许,桃枝确实是怕他孤单。
如此一想,江稚鱼心里松坦了一些,可眉头依旧拧着,
直到一个漆黑的身影阔步走进殿中,
江稚鱼眼底才泛出一缕除紧张之外的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