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煦小手攥成拳，死死盯着谢临川，
水汽不争气的从眼底泛出来，他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这样泪水就不会流下来。
他不想被这个人小瞧！
谢临川看着小家伙倔强含泪的脸，一时竟有些恍惚。
不过他没什么心思和一个小家伙斗法，
更不想多看到这个男孩儿。
他慢慢直起身转身离开宜春殿，
阿煦从文思域手中挣脱出来，泪珠子还是不争气的落了满地，
不等文思域站起来，
阿煦抹了把泪，一声不吭的跑去了小厨房。
文思域顾不上别的，赶紧追着皇帝的脚步跟去了乾元殿。
——
华羽宫，
应岚将一碗温热的药汁端到谢荫蕴面前，
看谢荫蕴依旧没有要喝下去的意思，应岚面色有些犹疑，
“长公主，这汤药已经反复热了三次了，您再不喝，奴婢怕伤了药性，况且裴太医不是说过么，您的头疾，针灸为主汤药为辅，二者缺一不可。”
谢荫蕴手里捏着一把银剪，正给自己精心养护的一盆栀子花剪枝，
她头也没抬，
“放这儿吧，本宫马上便喝。”
应岚心底松了口气，
笑意盈盈的又说了一句，
“汤药要趁热喝，殿下可别再拖了，若是嫌苦，奴婢去端些果脯来。”
说罢，应岚便走了出去，
谢荫蕴面不改色，依旧仔细修剪着那盆已长满花苞的栀子花。
过了一会儿，
她的视线落在那碗黑浓的药汁上，
绘着牡丹花钿的眉心微微皱起，
她伸手将药碗接过来，
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反而直接将药倾数倒在了栀子花的土里。
应岚端着果脯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一人。
青衣依旧，长身玉立。
眉眼温润却无半分波澜。
谢荫蕴眉心骤然松开，无意识中唇角勾出一抹娇艳的笑。
裴桢提着药箱，站在五步远的位置，拱手行礼。
“臣来给殿下施针。”
谢荫蕴面上笑容未散去，嘱咐应岚去泡壶茶来，
裴桢没有要喝茶慢聊的意思，
他拿出袖枕先是给谢荫蕴诊了脉，
微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帕子落在谢荫蕴的脉搏上，
谢荫蕴面颊无声泛起红晕。
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裴桢温润如玉的面庞。
裴桢眉心紧拧，
这脉象竟只比前几日好转了一点，完全不似受他调理过的身体。
他心下奇怪，有些怀疑自己对谢荫蕴病症的论断。
转眸间，他看见桌子上残留了一点药汁的瓷药，
出声问谢荫蕴，
“恕臣斗胆问一句，臣配的药，殿下可都按时喝了？”
谢荫蕴有些心虚，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果脯，
笑颜如花，口吻有些娇嗔，
“那是自然，裴太医的药实在太苦，若没有这果脯作陪，本宫是万万喝不下去的。”
裴桢慢慢拧起眉心，
不再多想，只将银针从药箱里拿出来，照着以往的穴位，一根根插入谢荫蕴的头部。
谢荫蕴静静坐着，
鼻腔间，那股淡淡的薄荷气息萦绕在四周，
无声撩拨着她沉睡了二十几年的心。
让她安心，也让她动心。
可更让她好奇的是，明明身处在这金瓦琉璃，黄金做屋的宫廷，
每每裴桢一来，
都让她觉得他是从那远古的地方跋涉而来。
他的来处，干涸，枯燥，没有趣味。
可偏偏，让她这个身处繁花的长公主生了好奇之心。
她慢慢勾起唇，一个想法在她的头脑中形成，甚至开始膨胀，变大……
……
从华羽宫出来，
裴桢提着药箱慢慢往太医院走，
他依旧那一身发旧的青色衣衫，从前温润如玉，总是有着一点星光的眸，
不知从何时起，
黯淡到泛不起一丝光亮。
他抿着唇，踱步在这华贵奢靡的九重宫阙里，却又似一个旅人，游离在一切之外。
与来往在宫巷里的人好似不是一个空间的存在。
猛的，
一声清脆又熟悉的孩童声音，
瞬间点亮四周灰暗的空间，
“爹爹——”
他猛的回头看去，
那抹小小的身影快速向他飞奔而来，和前五年每一次他推开家门时一样，
扑到他的怀里。
他不敢置信，又急不可耐的将阿煦抱住，
压根来不及问他，
阿煦就哇一声哭了出来，连着多日的委屈和念想，
他不管不顾的埋头在裴桢怀里痛哭。
裴桢怕被有心人看到，抱着他去了无人处的拐角，
心疼的给他把脸上的泪珠子擦去，
温润的眼眸，也隐隐泛出红色的隐忍。
还有心疼。
他轻轻拍着阿煦的背，
柔声问他，
“你怎么会在宫里？不是在淮阳王府？”
阿煦被带走后，周闻潇曾将他在淮阳王府的事情悄悄告知过裴桢，也将江稚鱼信得过谢郁舟一事告诉他。
因此，他便没有多事去寻阿煦。
稚鱼信得过的人，他也信。
不去寻阿煦，对稚鱼也好。
阿煦哭的浑身抽噎，他一脸愤恨的说，
“娘亲病了，我进宫来陪娘亲。”
江稚鱼发热昏迷一事，裴桢也知道，
他在许太医下值后，悄悄看过她的脉案。
他轻抚着阿煦的背，宽慰他，
“娘亲没事，只是受了风寒而已，你要好好陪着她，保护她。”
阿煦扁了扁嘴，泪珠子又一次落下，
他攥紧了裴桢的衣袖，问这个从一生下来就是爹爹的男人。
“可是爹爹，我们一家人什么时候能团聚？娘亲在这里不快乐，那个人……那个人还欺负她，娘亲身上都是伤痕，没有一处好地方！”
幼儿童稚的话，
让裴桢面色瞬间白了一寸，
阿煦还小，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可他却明白，
稚鱼一定日日被那人胁迫……
他只恨自己的无能……
阿煦不懂，为何爹爹的 脸色瞬间变得这般难看，他以为爹爹是和他一样心疼娘亲，
他拉着裴桢的手，
“爹爹放心，阿煦会尽力保护娘亲！”
裴桢的手无声颤抖着，他轻抚过阿煦的脸，就像一次次在梦中抚着他娘亲的脸。
一字一顿的叮嘱他，
“阿煦，在宫里不比在家，你要谨言慎行，要多想着娘亲，只要她好，我们这个家才会好。”
阿煦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就被裴桢推出去，让他别乱跑赶紧回去，否则娘亲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