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
周闻潇走进秋华宫,苏瑾急忙迎上来,脸上露出笑意,
眼皮垂下时,视线却悄然打量了几眼周闻潇,
“周小姐来的正是时候,太皇太后尚还清醒着,能和小姐说几句话。”
周闻潇点点头,
恭敬的同苏瑾说话,
“那就劳烦公公带我进去。”
进了寝殿,
苏瑾将围在窗前的纱帐掀开,低声在太皇太后耳边说,
“太皇太后,周将军的女儿来了。”
太皇太后慢慢睁开眼皮,看清周闻潇的脸时,面容露出笑意,
她伸出手,嗓音依旧沙哑,
“闻潇来了。”
周闻潇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略带干枯的手掌让周闻潇愣了几秒,
太皇太后曾经何等威仪,她历历在目,而今竟也被病魔缠身成这般脆弱模样。
她心下感慨了几句,
怪不得稚鱼就是冒险也要回京探望。
她从苏瑾手中接过温水,用勺子给太皇太后喂了几口,
嗓子润了一些,太皇太后才重新开口,
她看着周闻潇,视线少见的露出温情,
“你父亲……也回来了?”
周闻潇点点头,
“父亲效忠您多年,听闻您病榻缠绵早已挂心不已,如今回京只能托臣女来探望太皇太后。”
周闻潇的话说的十分有分寸,既点明了周家在平城的困境,也把周牧不忘旧主的忠情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瞳孔没有半分波澜,
“周家忠义,哀家心里明白,今日你既代你父亲来了,哀家便与你直言。”
周闻潇恭谨的点点头,
乖巧的侧过头去听,
江稚鱼推门进去的时候,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周闻潇和自己姑母似在说悄悄话。
她弯起红唇凑过去打趣,
“姑母悄悄和闻潇说什么呢?稚鱼也要听!”
太皇太后面露笑意,宠溺的看着两个年岁相当的女子。
周闻潇见江稚鱼心情似乎比那日强了许多,
便也故意打趣起来,
“太皇太后,你瞧稚鱼,几年未见还学会吃醋了!”
太皇太后看着周闻潇娇俏明媚的脸,嘴角笑意越发深浓,
只是她的身体实在无法支撑她看两个女子继续打闹,
在江稚鱼和周闻潇扭过头时,她以沉沉睡去。
江稚鱼牵着周闻潇去了偏殿,
周闻潇看了看四下无人,
赶忙把藏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江稚鱼定睛一看,竟是裴桢送她的玉镯。
她轻轻抚摸着那片温润,好似经年未见的喜爱之物重回掌心。
眼尾泻出几分光彩,低声问她,
“你去过裴宅了?”
周闻潇点点头,悄悄在她耳边道,
“你那夫君是个固执的,我问他可有话带给你,他什么都没说,只将玉镯拿给我,让我寻机会拿给你。”
江稚鱼点点头,却没说话。
她知道裴桢的用意,
那日她将掉落的香囊还给他,他又将玉镯重新赠予她。
这个人就是这般笨拙。
她将玉镯戴入腕间,
抬头看着周闻潇问道,
“闻潇……他们一切都好吧。”
周闻潇拉住她的手拍了拍,让她一切安心,
丹凤眼浸出笑意,
“我知道你想问谁,他很好,白白胖胖乖巧可爱,还让我把他新学会写的书法拿给你看,我怕拿到宫中多事,便放到了我的房间,待你出宫后还给你。”
江稚鱼点点头,想到阿煦童稚的脸颊,眼眶有些发红,
她强忍着没在周闻潇面前露出太多情绪。
周闻潇拉着她坐下,
还是没忍住问她,
“稚鱼,如今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江稚鱼胸口发闷,
“他让我和离。”
周闻潇心口一震,自然明白她口中的“他”字指的是谁。
她捂住狂跳的胸口,
又问,
“那你答应了?”
江稚鱼眸色微敛,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难堪,
“我只能先答应他。”
周闻潇蹙起柳眉,这句话让她更加惊讶,
“你这是在骗他啊?稚鱼,你可有想过后果?”
江稚鱼也很苦恼,
她托着腮,杏眸一片空寂,
“闻潇,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
周闻潇叹了口气,深知自己只是个局外人,不好发表太多意见,又实在心疼自己的好友,只能把自己的肩膀凑过去,让她短暂依靠一段时间,
并悄悄和她承诺,
“我会经常去看阿煦,有机会我就进宫告诉你他的近况。”
江稚鱼心脏一片温软,
她抱住周闻潇的细腰,低声道:“有你真好。”
——
周闻潇陪江稚鱼用过晚饭才离开秋华宫,
踏出秋华宫的一刻,
谢临川迎面而来,一身玄色龙袍,眉眼锐利,还未抬头便能感觉到帝王威仪,
周闻潇没敢抬头,
帝王的龙纹靴映入视线,看着上边的五爪金龙,
她胸口猛的跳了几下,只觉得四周空气都凝结了起来,
她连忙跪下行礼,
“臣女拜见陛下。”
谢临川视线下移,只在她的头顶停留了一瞬,
紧接着才缓缓开口,
“孤记得,周姑娘与江夫人是故交。”
周闻潇心口猛跳,心底无端端窜出一股颤栗,
她老实回答,
“是,臣女与江……夫人乃是闺中密友。”
谢临川眯了眯眼睛,负手而立周身矜贵,他想起江稚鱼夜晚窝在矮榻上,眼尾衔着半滴泪,做梦都不敢哭的样子,
他其实并不想那般逼迫她,
也不想剥夺她守护亲人的权利,
至少在秋华宫时,她是有一丝舍不得离开皇宫的。
既然面前的女子是与她交心的好友,那他也不必看的太紧。
“既是闺中密友,那便经常入宫来陪陪她。”
周闻潇不敢相信谢临川竟然会这般好心。
她来不及思虑只得猛猛点头,
“陛下深思熟虑,江夫人定会感念。”
谢临川收回视线,向内宫踱步而去。
走进内殿,
江稚鱼并不在,
谢临川也没有去寻她,而是屏退下人,自己进了内殿,
站在离床榻一步远的距离看着帐纱内的那张病容。
这张脸,那双手,曾将他带到父皇面前,并亲手将一杯毒酒送到父皇嘴边,
看着父皇攥着她的衣摆,苦苦哀求,声声悲泣,堂堂帝王最后毒发身亡。
他至今都记得父皇口吐鲜血,疼的浑身抽搐的模样,
而这位江太后,却轻抚着他尚且年幼的肩膀告诉他,
“这便是和哀家作对的后果。”
“临川,想做帝王,第一个要学的便是听话。”
他眯了眯眼,那张年轻又肃穆的脸,与如今的苍老病容合为一张。
他仍记得父皇少见清醒时的叮嘱,
“临川,你要做不受摆布的千古帝王,要杀光江家的女人!”
他的视线逐渐阴鸷,
他如今已不是她手中的傀儡,她的命掌握在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