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稚鱼不跪也不肯说话,
白氏就算再沉得住气,心里也有怒气滋生。
她把茶盏重重掷在桌上,
沉着声音问江稚鱼,
“今日叫你来,倒不是为了为难你,就是想问问你再成亲的事为何不和家里说?”
江稚鱼抬起头,对上白氏一丝皱纹都没有的眼眸,
嗓音清冷纤细,
“夫人忘了,我的名字五年前就不在族谱上,我嫁谁,也和镇国公府无关。”
白氏抿了唇,这事她当然知道,
“当年你父亲也是在气头上,并不是真的要和你断了往来,如今你私自再嫁归来,不去镇国公府拜见双亲,难不成还是我们做父母的对不住你了?”
江稚鱼垂下眼皮,
唇角抿了一丝苦笑,当年她和谢临川闹的那样难看,
镇国公府没有一个人出面接她回家,
反而府里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庆贺江晚情即将入住中宫。
她回不回来,或者死在哪里,镇国公府都不会在意。
家族从来不是她的退路,反而是布满荆棘的战场。
若不是祖母家族早早就将母亲的尸骨接回了江南,只怕母亲的牌位也要被一齐扔出府门了。
江稚鱼的沉默似乎让白氏越发沉不住气,
看着那张像极了她母亲的脸,白氏心里的厌恶已经到了顶点。
只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她早就养成了做事不引火烧身的习惯。
她看向江晚情,
意有所指的说,
“进宫之前,你父亲再三叮嘱我,有些门户还是要自家清理的好。”
江晚情点点头,
“全听父亲的意思。”
母女二人似乎将江稚鱼视作府里随意打发的奴仆,三言两语就定了她的结局。
江稚鱼攥紧掌心,
从前有姑母和谢临川在,白氏不敢动她,
如今姑母失势,谢临川视她如瀣土,她的确没什么依仗,可以任由这对母女拿捏。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做小伏低,反正怎么样她们都不会放过她。
她抬起头,
对上江晚情的眼睛,
“请问夫人和娘娘要以什么理由责罚我?论宫规,稚鱼并未违反,论家法,我也不是江家的女儿。”
白氏蹙了下眉,到觉得五年风霜竟给这个女子涨了些胆识。
她冷冷道,
“不是江家的女儿你为何姓江?难道你身上流的不是你父亲的血?”
江稚鱼抿着唇,良久,终于开口,
“若能选择,稚鱼倒真不想拥有这样的血脉!至少不用和外室的女儿互称姐妹!”
听她这样反驳,白氏和江晚情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外室两个字,简直是她一生都不想听到的字眼。
尤其还是被自己最痛恨的人的女儿说出口。
她站起身,走过去指着江稚鱼怒声斥责,
“放肆!一个草民贱妇,敢在宫里这样大放厥词,怪不得陛下当年铁了心要和你和离,你这样的性子,就应该关了禁闭好好反省!”
江稚鱼面色平静,杏眸凉凉的看着她。
这副不怒不喜的模样,是白氏最讨厌见到的,
当年她大着肚子求到她母亲面前,
那个女人也是这般不怒不喜的看着她说,
“外室是上不了台面的,就算国公喜欢你,我也不会允许你进府。”
幸好,她死的早。
白氏抬起手,一道劲风袭在江稚鱼的脸上。
江稚鱼依旧腰板挺直,只是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红色痕迹。
白氏心里痛快了一些,
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面色平稳的发话,
“今日罚你是为家法,你擅自出嫁不知会家族,就罚你去掖幽庭面壁思过五日。”
说罢,她挥了挥手让自己身边的两个太监把江稚鱼带走。
江晚情有些担心,
“母亲,这样处置她是不是太僭越了?掖幽庭那种地方,连最末等的宫女去都受不住,况且……陛下那里……”
白氏脸上的怒气已然消散,扫了她一眼冷哼着教训她,
“畏首畏尾,这么多年皇后是怎么做的?”
“我责罚她也并不是因为生气,罚她去掖幽庭一来是试探一下陛下对她的态度,若陛下对她没有留恋,她悄无声息的死在掖幽庭,岂不是一举两得?”
江晚情听懂了白氏的意图,对她的佩服更深了一层,
“母亲的手段果真无人能及!”
——
推开掖幽庭的大门,两个太监寻到一间逼仄漆黑的屋子把江稚鱼推了进去,
屋子里空气潮湿,地面只铺了一层稻草,连一张床榻都没有。
一个太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看到她锁骨处不小心露出的一小片青紫,
又色眯眯的在胸部多看了几眼。
“夫人说了,这五日就由我们哥俩守在门口,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别想着出去!”
说罢便走了出去,
门一关,屋子里黑的连光亮都没有。
仔细听还能听到惨叫声和怒骂声。
这里无异于地狱的边缘。
江稚鱼瑟缩在角落里慢慢闭上眼,心境倒是出奇的平静,
在这里呆五日,
她就有理由不去乾元殿,不见谢临川。
……
乾元殿内,
文思域悄然走进去,在帝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临川手里的笔立刻顿住,
漆黑锐利的视线扫在文思域脸上,骇的文思域身形晃了几晃。
嗓音里夹杂着森森寒意。
“掖幽庭?”
文思域点点头。
紧接着,毛笔被拍在桌子上,墨色的液体瞬间将白纸浸染一片,
文思域腿脚一软,
立刻跪在地上,他此刻庆幸自己消息足够灵通,若晚一日把消息抵到皇帝面前,
他这颗脑袋怕是留不住了。
然而,
事情并未如他所想,皇帝也没有怒气冲天的去掖幽庭救人。
他盯着被墨色浸染透的白纸,
猛的将那纸揉皱攥在掌心,墨汁从指缝溢出,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文思域低着头,心里在想皇帝会怎么做,
作为内侍,他见过帝王的狠辣、凉薄,这是为君者的必修课,而谢临川似乎天生就带着这样的手段。
他会不会冲进掖幽庭把那女子带回来?
文思域猜不到,他隐隐觉得,
自己主子对那女子除了执着,甚至还有恨……
无人看到谢临川的脸色越发阴郁,
他心中烦躁,松开手将那纸扔开,拿起帕子反复把手上的墨汁擦干,
良久,
文思域终于听到帝王的低喃,
“受了罚,才知道应该靠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