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家主悟道拒绝王黑子为林家小姐提的那门亲事后,半个月光阴悄然而过。
这半月里,长子启军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不与家人言语,白天闷在房里昏睡,一到夜里便没了踪影。这反常的举动,全被次子启航看在眼里。
他正低头盘算着该如何将此事告知父亲——若是就这般直白说出,爹娘怕是未必肯信。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三弟启程的声音:“二哥,这几日瞧着你似有心事?
” 启航四下扫了眼,见周围无人,一把拉住启程的手进了自己厢房,反手锁上门,又将窗帘拉拢,压低声音道:“三弟,我发现大哥有些不对劲。
自打咱爹拒了那门亲,你看他白天从不跟咱爹娘和咱们一起吃饭说话,我留意好些天了,他白日里像是就窝在房里睡觉,一到晚上就偷偷溜出去,你说他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咱们?” “二哥,不瞒你说,我也察觉到了。
启程接话,“前天我本想跟着他,结果没跟上,让他给甩了。” 启航道:“别急。你让娘帮咱们把羊毛大衣找出来,再备些白布,连帽子都用白布做,还有咱们的佩刀,外面也裹上白布。
中午咱们一起把想法跟爹娘说说。” “二哥,咱要白布做啥呀?”启程追问。 “你别管,到时候就知道了。” “二哥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
启航拗不过他,只得道:“咱们做夜行衣!” “夜行衣?”启程瞪大了眼,“夜行衣不都是黑色的吗?穿白色的,那不是更容易被发现?” “三弟你想啊,现在这天气,遍地都是白雪,穿黑色衣服才扎眼。
反而白色不容易被察觉。”启程嘿嘿一笑道。 “不愧是我二哥,就是比我聪明!”启程拍着马屁,启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转眼到了中午吃饭时,启程先开了口:“爹娘,大哥这半个多月白天不吃饭。
一到晚上就不见人影,房间里也没动静,这冰天雪地的,他能去哪儿啊?” 悟道沉声道:“从今天起,家丁打起精神。白天留一两人值班就行,夜里全部上岗,要明暗双岗。
家里的饭菜饮水都得格外留意,为了咱们这个家,务必万分小心。” “有必要这么谨慎吗?那可是咱们儿子啊。
妻子桂英忍不住道。 “就是咱们儿子,我才迟迟没对他动手!”悟道声音更低了,“你可知这些年他在哪儿、做了些什么?
我们一概不知。自打他回来,咱家就怪事不断,你不觉得蹊跷?” “可那毕竟是咱们儿子啊……”桂英还想争辩。
“你真是妇人之仁!”悟道打断她,“我怎么没说启航和启程?” 桂英闻言,不再作声。 启航见状,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娘,您要证据,我想很快就能找到。
为了邹家,为了爹娘和孩子们,这事你们别管,照顾好自己和孙子孙女就行。” 他顿了顿,看向悟道:“对了爹,启程这阵子总心神不宁,要不把秀儿送到李家休养些时日?
万一真出什么事,咱们怕是顾不上她。” 启程接话:“爹,这时候突然送走秀儿,会不会引起大哥怀疑?” “我儿说得在理。”悟道点头,又转向启航,“你家芬儿不在了,两个个孩子还小,这可如何是好。启程道要不送到东山大师伯悟尽那里?
” “这会不会太麻烦大师伯了?启航道小黑宸在那儿都快满月了,等这事了,我想去看看他。” “不行!”悟道厉声呵斥,“小黑宸在那儿,谁都不能说。
记住了吗?” “记住了。” “两个孩子能送哪儿去?”悟道叹了口气,“若不是有你娘、秀儿和这两个孩子,我谁都不怕。” 这时,桂英拿来做好的白布棉袄、披风,连绣春刀和唐横刀都做了白包皮处理。
“咱娘做事就是麻利!”启程笑着赞道。 “对了,启程,家里就交给你和爹。”启航道,“我武功不如爹,射箭也比不上你,就轻功好些,今晚我去看看大哥到底在做什么。希望是我们想多了……
夜色渐浓,邹家家丁故意装作无精打采。不多时,一道黑影先躲进马厩,随后跑到后院打开侧门,飞奔而出。
这哪难得住启航?待黑影跑出百十米,他猛地纵身跃起,舌尖顶住上牙膛,左脚点在右脚面,右脚猛地一抬,身子如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轻轻落在雪地上。一袭白衣融入白雪,任谁看都难以察觉。
连续几个纵身,启航见黑影来到一处偏僻之地——竟是王黑子家废弃的土房子。 那黑衣人左右前后仔细打量,确认周围无人后,才抬手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最后又敲了一下。
门应声而开。 启航等黑衣人彻底关上门,一个纵身来到窗下,透过缝隙往里看。煤油灯的光被风刮得摇曳不定,映着墙上“五谷丰登”的年画,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王黑子缩在角落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间,能看见他身后站着两个穿黑色短打的汉子,袖口都绣着朵不起眼的樱花——那是日本商会在华暗线的记号。
黑衣人脱下外套,露出真面目,正是启军。他坐上炕沿,军靴上的马刺蹭着炕席,发出细碎的声响。面前小桌上摆着个锡酒壶,酒早已凉透,却被他喝得见了底。 “川井先生的意思,我已经带到了。
一个女声响起,是换了身藏青色旗袍的小泉惠子,领口盘扣系得严实,语气里没了半分娇柔,“邹家肯归顺,日本商会总办的位置给你,东北到中原的茶叶商路也归你管。不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启军捏着空酒杯的手猛地收紧,玻璃碴子扎进掌心:“我爹那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练气八层的硬功夫,一掌能拍死一头水牛!他是当年义和团里闯出来的,刀架脖子上都不会低头。
“硬功夫?”王黑子在一旁嗤笑,“我爹不也是练气境八层?厉害是厉害,可现在不同往日了。再硬能硬过枪子?我爹都不敢和枪子硬碰,同为炼气境八层,你爹就敢?惠子小姐带来的那几位,可是关东军里退下来的好手,枪法百发百中。
小泉惠子没接话,从怀里掏出张纸拍在桌上:“这是邹家祖坟的位置,还有你三弟妹现在家里养伤。启军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
这话像根针,扎得启军猛地抬头。当年他因没钱在夜总会出了丑,是川井次郎给了他钱,还送他房子和女人,甚至认他做义子——这事,他瞒着邹家整整五年。
“再给三天。”启军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三天后还不肯,我……我亲自动手,到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
动手?”小泉惠子挑眉,“你爹的练气境,你三弟的横刀十八式,还有你二弟启航那千里追踪术,真要拼起来,我们未必占得着便宜。” “千里追踪术!”启军猛地往窗外看去,夜色里却什么也没发现。
小泉惠子从炕桌下摸出个黑瓷瓶,瓶身刻着极小的日文:“用这个,掺在水缸里,无色无味,十二个时辰后发作,先是手软脚麻,最后像抽了骨头似的瘫在床上,神仙难救。” 启军的目光刚落在瓷瓶上,窗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树枝。
“谁?!”王黑子猛地抄起炕上的金背砍山刀,下床开门就冲了出去。小泉惠子也目露凶光,从腰间拔出南部手枪紧随其后。 可他们低估了启航的轻功。
刚才启航为了听清屋里谈话,不小心碰断了树枝,断裂声响起的瞬间,他已弹射出去百十米,等王黑子开门时,又飞出百十米。屋里的小泉惠子和启军做梦也想不到,人已在两百米外,即便用南部手枪,也伤不到他分毫了。
启航趴在雪地里很久,确定安全后,才慢慢起身,启航再三确认周围已无危险,再次运起内气连续腾跃。回望时,王家老宅的轮廓已模糊成一片暗影,身后更无半分追踪的动静,这才足尖一点腾飞进自家高墙,不愧是千里追踪术,真是轻如狸猫,快似猿猴般翻落院中。
“二哥,可算回来了。”启程迎上来,接过他手中沾着霜气的绣春刀,“快进房暖和暖和,灶上还温着姜汤。”此时悟道与桂英已闻声赶来,待众人落座,启航仍不放心,又开门四下扫视——院外高墙上。
两名家丁缩着脖子警戒,除此之外再无活物。他关紧房门,将在王家老宅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讲给二老和三弟听。桂英听完,脸色霎时褪尽血色。
嘴唇紫得像冻裂的茄子,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养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儿子……
好了,不关你的事。”悟道沉声道,“他天生就是块坏料,与你我何干?启程,先扶你娘回屋歇着。记住,此事对谁也不许提。”见启程扶着桂英离去,悟道才从怀中掏出张折叠的纸条,“啪”地拍在桌上。
“这是?”启航忙问。“自己看。”悟道的声音压得像磨过砂石。启航展开纸条,瞳孔骤然收缩——纸上赫然写着:“军是间谍,小心下毒。”“这……这是谁送来的?”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刚出去没多久,就有人从窗纸缝里扔进我和你娘屋里。”悟道闷声道,“你没回来前,我们就已知晓。再加上你带回的消息,足以断定,你大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大哥了。
大哥回来那天,我就瞧着不对劲。”启航急声道,“他穿的衣裳看着和我们不一样,可腰间那把短刀也甚是奇特!那刀我认得!悟道说道,那是东洋鬼子的物件,当年八国联军时,我跟大师伯、师姑都见过!”悟道说话间手中的烟袋杆被攥得咯吱作响,烟锅里的火星簌簌往下掉。
“航啊,我估摸着,这几日家里怕是要出事。你打算怎么办?”启航眉头紧锁:“如今已知大哥替东洋人做事,下毒也是真的。可我实在想不通,咱们就是寻常百姓家,值得他们这般大费周章吗?”悟道往烟袋锅里塞了烟丝,用火折子点着,猛吸两口才道:“他们要的,该是我和大师兄的武功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