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后所有人都盼着新年。
为了喘口气儿。
高考早就不满两百天了,两百天的时候正好是徐逢值日,踮脚把牌子换上去的一瞬间,杜明拙拍下了她的背影。
二中是在新区,周围有很多可以承办喜宴的大型酒店。
到年底了,这两天也许是好日子,礼花礼炮声不断,搞的老师讲课声音分贝也直线提高,窗户也是一律关死,试图阻隔一些声音。
累了一天了,徐逢晚上刚喘口气儿,埋头做完物理练习,耳边就传来噩耗:年级组新弄来了一套隔壁市的英语卷子,准备晚自习考一下。
徐逢一抬头,王建国已经夹着热乎的试卷进来了,随意分成几份散下来往后传。
徐逢小口呼了口气儿,瞥了眼黑板右上方的电子钟,果不其然,距离上节课下课还不到四分钟。
她一下子站起来,试卷才传到第二排,手指戳了一下旁边的杜明拙,指了指前排的试卷,“给我拿一下。”然后自己就出去了。
等徐逢上厕所回来,试卷已经被好端端地放在桌子上了。
杜明拙在皱着眉回消息。
徐逢往左边一伸脖子,同桌点了点试卷,“听力跳了,作文不写,其他都写。”
班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六十多个人翻试卷的声音和冬季校服摩擦的声音,还夹杂着按动笔的响声。
王建国背着手在讲台上一边踱步一边训话,“把心思给我定下来,别天天想着放假放假的,放假也不能松懈,况且现在还没放假呢,最近有人和年级主任请晚自习长假,说要出去补课。”
“我说实话,你在学校都不想学,静不下心来,出去补两节课就能有质的飞跃了?外面老师能有学校老师了解你,了解进度?”
“钱要花在刀刃上懂不懂?家长赚钱不容易,对你们舍得肯定是舍得。我不是不支持你们补课,只是得看是不是真的有用,不然反而耽误学校里的进度。”
王建国还在回忆开会时候让转达的内容,搜刮脑子里有没有遗忘的没说的,一歪头看到下面的情况,嗓子一哏,没说话,眯了眯眼。
徐逢一心试卷上的题目,压根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当白噪音听了,也没发现他忽然停了。
杜明拙发现了,不知所谓地抬头看了一眼王建国,发现他直直地看着教室左后方。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一个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香,已经上课十分钟了,卷子垫在他胳膊下面,头枕在胳膊上,已经睡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杜明拙其实还没完全习惯这个环境,条件反射抬头观察情况,要知道这个时候根本就不能抬头,美曰其名:你学你的,我说我的,听着就行。
和你没关系。
睡觉的那个没有同桌,同桌大概两个月前就不上了,天天睡觉,说要走单招,现在回家去了。
没有同桌的提醒,那么下场将会无比惨痛。
王建国走下讲台,从左边过道往后走,不断经过一排排桌子,带起一阵风。
过道两边的人头梗着,和装了铁丝一样低头看着试卷,到底在没在写试卷也不重要。
每经过一排,一排人的脖子就不梗了,迅速往后转,看向那睡觉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睡就算了,装作在写试卷那种梗着睡还好点,这种直接趴下睡的更是罪该万死。
王建国站在那人的身后,身影挡住灯光,影子笼在他桌子上,站了半天,人还在睡。
王建国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随着“咔擦”一声,他前桌终于忍不住了,回头把他戳醒了。
他睡眼惺忪,皱着眉抬起头,正好与王建国对上眼。
恐怖片。
如果是噩梦还没醒就好了。
他手忙脚乱地找笔,想装作看试卷的样子,王建国敲了敲桌子,低声吼道,“站起来写!”
王建国背着手,走回讲台,开始唠叨睡眠问题,“家长一天天也很辛苦,在外面干一天活儿回去还得管你吃的穿的,也不知道你在学校表现什么样,就天天上课睡觉吗?”
“晚上回去赶紧睡觉,别磨磨蹭蹭的,一天天觉不够睡上课犯困……”
被叫起来的人站着把笔盖打开,摸出眼镜扣回脸上。
认命般地把凳子放到桌子上,把凳子腿儿下面的毛团摘了扔回地上,再把试卷放到凳子上,趴在凳子上写。
二十分钟后,王建国已经坐在他在教室左前方的桌子前,头一点一点的,面前放着教案。
好多人也在不动声色地睡觉。
窗外,一朵烟花忽然冲向天空“砰”地炸开,余音带着“噼噼啵啵”的爆炸声,王建国忽然惊醒,抬头下意识恍惚地看了眼下面,又低下头。
也同时惊醒了好几个人。
“嗖——砰——”
还有十分钟交卷,这卷子偏难,大家都争分夺秒的。
也有人睡过头了,或者本来就不打算写,准备抄别人的交上去。
杜明拙起身,坐在躺椅上,转过来面向徐逢这边,徐逢在他北边,烟花也在教室北面。
他仰头,透过半起雾又装了限位器和防盗网的窗户,看向绽放在空中耀眼的烟花。
靠窗的人觉得声音大,自觉“啪”一声卡死窗户。
关窗户的声音三三两两。
即使玻璃起雾。
即使有限位器窗户只能打开十厘米。
即使外面还有防盗网的栏杆把窗户分成一块一块的区域。
即使此刻窗户紧紧闭合。
烟花依旧透过重重阻碍和屏障,璀璨地映在他眼睛里。
只是遗憾的是,好像除了他,所有人都嫌这烟花来的不是时候,吵,影响做题,影响思路,影响交卷,烦的要死。
甚至还有人小声地说了声“艹”。
徐逢长呼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数字猩红的电子表,19:49。
杜明拙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膝盖,徐逢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他。
杜明拙手肘撑着膝盖,身体前倾,这个姿势距离她很近。
徐逢心里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下一秒,比疑惑更先抵达她心底的,是他黑色瞳孔中的千树繁花,星星点点。
他专注地盯着徐逢背后的烟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徐逢转过来了。
于是眼神挪到徐逢的脸上,漫不经心地向她身后抬了抬下巴。
此刻他的眼睛里同时盛了烟花和徐逢。
徐逢转回去,顺着他看向窗外,把按动笔按回去,余光瞟到教室里依旧没人抬头,烟花也没停,所有事物都在自顾自地存在着。
她忽然想起来一句话,“烟花只放给有缘人看。”
此刻他俩是唯二透过重重阻碍看向烟花的人,是这场烟花的有缘人。
手底下想不明白的题目徐逢忽然不想去想了,就和杜明拙一样,静静地看着窗外。
东风夜放花千树。
到底是怎样伟大的前程,值得把四季错过,值得让人痛哭流涕,值得让人反复思考活着的意义。
值得把俗世里最平凡的幸福变成折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