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了?” 红拂女喃喃道,心如刀绞。女儿当时该是何等恐惧无助!
“是,应该是头部受了撞击,加上高烧,导致了失忆。” 李长修点头,“她身体很虚弱,又无处可去。我便……便让她暂时在草屋住下,养伤。我打猎,她帮我整理草药,采摘野菜。日子……很清苦,但很安静。”
“她……” 红拂女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可还好?伤得重不重?”
“外伤养了一个多月,基本好了。只是记忆始终没有恢复,身体也有些虚。但人很……坚韧,也很善良。虽然不记得从前,但性子爽利,爱说爱笑,会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帮我打猎时很利落。” 李长修说着,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弧度,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山林间、笑容明媚的女子。
红拂女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表情,心中百味杂陈。她知道女儿的性格,确实如此。
“后来呢?” 她追问,声音微微发颤。
“后来……” 李长修的眼神黯淡下来,“山中岁月长,我们……相依为命。她帮我,我照顾她。日久……生情。她虽不记得过往,但性子活泼,对我……也很好。我们……便私定了终身。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只有天地为证,山河为媒。我李长修对天发誓,绝无半点强迫,皆是两情相悦。”
红拂女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私定终身……女儿啊,你可知这是何等大事!但想到女儿失忆流落,孤苦无依,眼前这年轻人虽身份低微,却也算救了她的命,两人在山中相依为命……这其中的情愫,她这个做母亲的,竟不知该如何苛责。
“一年后,她……有了身孕,生下了安安。生产时……很顺利,母女平安。” 李长修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虽然清贫,但一家人在一起,也很好。”
“可是……”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压抑的愤怒和痛苦,“就在安安出生后不久,大约……三个月左右吧。一天,我外出打猎回来,发现……草屋一片狼藉!语嫣和安安……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地凌乱,和……几个陌生的脚印!”
“什么?!” 红拂女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不见了?!被人掳走了?!”
“我不知道!” 李长修痛苦地摇头,双手紧握成拳,“我发疯一样在附近寻找,却只找到一个被遗落的、安安的小襁褓!我顺着脚印追出去几十里,却在一处岔路口失去了踪迹!我报了官,可官府说我是流民,身份不明,妻子也来历不明,不予立案!只说可能是人贩子,或者……是她自己想起了什么,跟人走了!”
“不可能!” 红拂女厉声道,“我女儿绝不会不告而别!更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李长修也激动起来,眼圈发红,“语嫣她那么疼爱安安!她绝不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被人强行带走了!可是……我找不到!我找遍了终南山,找遍了附近的州县,没有一点消息!我就像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后来,身上的盘缠用尽,又听说长安天子脚下机会多,或许能打听到消息,我便带着安安,一路辗转,来到了蓝田附近。幸好遇到陛下巡幸渭水,献了些东西,得了这个县男的爵位和封地,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一边想办法寻找语嫣的下落,一边将安安抚养长大。”
他抬起头,直视着红拂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痛苦、愧疚和执念:“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她,没有一天不在找她!可是,人海茫茫,我又毫无线索……我……我对不起语嫣,也……也对不起安安,让她这么小就没了娘……”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李长修粗重的呼吸声。
红拂女缓缓坐回沙发,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她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刻骨的悲伤,以及……对女儿下落的深深恐惧和无助。
失踪了!不是自己离开,是被人掳走了!就在生下孩子后不久!这三年,女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是否在受苦?
无数的疑问和可怕的想象,几乎要将她吞噬。
良久,她抬起头,死死盯着李长修,声音嘶哑:“你……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
“若有半句假话,叫我李长修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长修斩钉截铁,目光坦荡。
红拂女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最终,她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语嫣……我的女儿……” 她低声呢喃,充满了无尽的痛楚。
她信了。这个年轻人的痛苦、愧疚、执念,不似作伪。而且,很多细节都对得上。时间、地点、玉佩、断剑、失忆、性格……最重要的是,安安的存在,以及那酷似的容貌,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她的女儿,真的与这个叫李长修的男人,在山中结为夫妻,还生下了孩子!然后,在她最虚弱、最需要保护的时候,被人掳走了!生死不知!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之后,一种更为强烈的、母性的保护欲和决绝的杀意,在她心中升起。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四射:
“李长修!” 她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从今日起,安安,由我带走!她是我红拂女的外孙女,是卫国公李靖的嫡亲外孙!绝不能流落在外,跟着你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李长修如遭雷击,猛地抬头:“不!前辈!安安是我的命!我……”
“你没有资格说不!” 红拂女厉声打断,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势凌厉如剑,“你能给她什么?一个县男的虚名?这片小小的庄园?跟着你,她能学到什么?能有什么前程?你连她的娘亲都保护不了!你能保护好她吗?!”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李长修的心脏,让他脸色瞬间惨白,哑口无言。这……正是他心中最深的痛和恐惧!
“至于你……” 红拂女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你与语嫣之事,待我找到她,自有分说!若你所言属实,你救她在先,与她有情在后,又抚养安安至今,我……或许可饶你一命。但若让我查出,语嫣失踪与你有关,或者你有半句欺瞒……”
她没说完,但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现在,” 红拂女转过身,不再看他,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告诉我,你最后见到语嫣时,草屋周围,可有什么异常?那些脚印,可有什么特征?掳走她的人,可曾留下只言片语,或者……信物?”
李长修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红拂女要带走安安的决心,他几乎无法改变。对方无论是身份、武功、还是此刻占有的情理,都远胜于他。他不能,也不敢硬扛。但……他绝不能失去安安!也绝不能放弃寻找语嫣!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