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月回到静心园时,天色已近黄昏。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书房处理事务,而是径直走向主院。
脚步比平日快了些,衣摆带起微风,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唇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推开内室的门,裴清依旧坐在窗边。
侧身对着门口,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那几株开始落叶的树上。
听到开门声,他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仿佛进来的不是掌控他命运的人,而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若是往日,林素月或许会因这种漠视而生出恼怒。但今日不同。
今日她心情很好。
“辞玉。”她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轻快。
裴清依旧没有反应。
林素月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庭院里几个侍男正在打扫落叶,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屋里这位性情难测的主子。
“看什么呢?”她问,语气温柔。
裴清终于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两潭死水。
“没看什么。”他声音平淡,“只是坐着。”
林素月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
她盯着他的脸,那张苍白却依旧精致的脸,那副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若是从前,她或许会想尽办法撕碎这层伪装,要看他崩溃,看他哀求,看他露出除了冷漠以外的任何表情。
但现在不同了。
现在他是她的人,是她未来孩子的父亲,很快,就会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林素月说。
裴清看着她,等待下文。
“三日后,我们就成亲。”林素月直接说道,“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虽然时间紧了些,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会少。静心园会重新布置,喜帖今日就会发出去。锦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收到。”
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裴清的反应。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这种平静反而让林素月有些不安。
她继续说下去,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解释的意味:“我知道你觉得仓促。但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凤三娘虽然现在人在牢里,但谁知道后面会出什么变故?万一……万一她真的出来了,你毕竟是她买下的人,于理于法,她都占着先机。”
说到这里,林素月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但若是我们成了亲,那就不一样了。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人。她凤三娘再如何,也没有理由来夺人夫君。这锦阳城的人都会知道,你苏辞玉是我林素月明媒正娶的夫郎,肚子里怀的是我的血脉。”
她说完,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裴清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所以,这场婚事,只是为了断了凤三娘的后路?”
林素月眉头微蹙。
她不喜欢他这种说法,好像这场婚姻只是一场算计,一场交易。
“不全是。”她否认道,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我早就说过,我会给你名分,给你和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成亲是早晚的事,现在只是……把时间提前了而已。”
她看着裴清的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说些什么,想要让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一场算计。
“辞玉,”她的声音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成亲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静心园会是你的家,我会是你的妻主,我会是你最坚实的依靠,我们会是一家人。孩子会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不必像我小时候那样……”
她忽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裴清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看着他,等待他问下去,或许她会说,或许不会。
但裴清没有问。
他只是重新将目光转向窗外,淡淡地说:“随你吧。”
林素月本该高兴的。
他终于不再尖锐地反抗,不再用那些伤人的话语刺痛她。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莫名的情绪,站起身。
“你这几日好好休息,养好精神。三日后的大婚,我要你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强势,“我会让锦阳城所有人都知道,你苏辞玉是我林素月选的夫郎,是我愿意捧在手心里的人。”
她说完,又看了裴清一眼。
他依旧侧对着她,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婚礼、关于名分、关于一家人的话,都不过是耳边风,吹过就散了。
林素月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转身离开了房间,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
门关上的那一刻,裴清缓缓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
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手指纤细,骨节分明,因为长时间的静坐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慢慢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里是他用来牵制林素月最有效的筹码,也是这场戏里最重要的道具。
“三日后……”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真巧。
赤影计划劫狱,也是三日后。
姜安那边,大概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要对凤三娘下手。
而现在,林素月要把婚礼也定在三日后。
所有人的计划,所有势力的动作,所有暗流与算计,都汇聚在了同一个时间点。
这可不是巧合。
这是舞台。
是他裴清亲手搭建、精心布局的舞台。
而现在,所有演员都已就位,所有线索都已交织,就等着那一日,大幕拉开,好戏上演。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任由思绪在脑海中蔓延。
林素月……她刚才那番话里,有多少是真心的?
多可笑。
一个逼良为娼的人,居然渴望家庭的温暖。
一个用药物摧毁别人人生的人,居然想扮演温柔体贴的妻主。
一个把他当作玩物和生育工具的人,居然说“我会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裴清几乎要笑出声来。
但他忍住了。
不仅忍住了,在刚才林素月说那些话时,他还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心死之人该有的反应——空洞、顺从、了无生趣。
他知道林素月在期待什么。她在期待他的反应,哪怕是一点点的动容,一点点的软化,一点点的……相信。
但他不会给她。
他不会让她觉得,她那些虚伪的温情攻势起了作用。
他要让她永远处在一种不确定的状态里——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接受了,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放弃了抵抗,不确定那层冷漠的表象下,到底藏着什么。
这种不确定性,才是最好的控制。
至于那场婚礼……
裴清睁开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大办?让全锦阳城的人都知道?
好啊。
那就让所有人都来看看,醉仙楼的楼主是如何“明媒正娶”自己楼里曾经的头牌。
让所有人都来议论,一个怀着身孕的男人,如何在两个女人之间辗转,最后被强势的那一个用婚姻拴住。
未婚先孕,不知廉耻。
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名声尽毁。
这些标签,这些议论,这些或鄙夷或好奇、怜悯的目光,都会像无形的锁链,一层层加在他身上,加在“苏辞玉”这个身份上。
但有什么关系呢?
裴清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着系统模拟出的、越来越明显的胎动。
名声?清白?尊严?
那都是“苏辞玉”需要在乎的东西,不是他裴清。
他穿越到这个女尊世界,绑定这个系统,为的就是体验这种极致的扮演,享受这种精准操纵他人情绪的快感。
而现在的局面,简直完美得超乎想象——
裴清的嘴角弧度更深了。
戏台越来越大,演员越来越投入。
而他是唯一的导演,也是唯一知道所有剧本的人。
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眉眼精致,鼻梁挺翘,唇色浅淡。因为怀孕,脸颊比之前丰润了些,反而更添了几分柔和。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仿佛在抚摸镜中人的脸。
“苏辞玉,”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再忍忍。三日后,好戏就要开场了。”
镜中人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但若有人能看穿这层表象,看到那平静之下——那里有一团火。
那才是真正的裴清。
一个享受扮演、享受被操纵、享受被当作提线木偶的独特玩家。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侍男来送晚膳了。
裴清放下手,转身走回窗边的椅子,重新坐下。
当侍男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眼神空洞的苏公子。
“公子,该用膳了。”侍男小心翼翼地说,将食盒放在桌上,一样样取出里面的菜肴。
都是精心烹制的滋补药膳,专门为孕夫调配的。
裴清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放着吧。”
“楼主吩咐了,一定要看着公子用完。”侍男的声音更小心了,“公子如今是双身子,不能饿着。”
裴清没再说话。
他慢慢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地进食。
侍男在一旁伺候着,大气不敢出。
整个静心园的人都知道,这位苏公子性子冷,话少,对什么都淡淡的。
楼主却把他当眼珠子似的护着,每日的吃食用度都是最好的,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可这位公子,似乎并不领情。
侍男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裴清。
他正垂眸喝汤,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柔和得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美人,难怪楼主和那位凤老板都为他神魂颠倒。
只是……侍男在心里暗暗叹气。
这样一个怀着身孕的男人,马上就要嫁给楼主了。
全锦阳城的人会怎么看他?怎么说他?
未婚先孕,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最后攀上了更有权势的那个……
那些难听的话,侍男光是想想都觉得心惊。
楼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根本不在意。
这位苏公子,也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他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安静地吃饭,安静地活着,仿佛外界的风言风语,都与他无关。
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已经心死了?
侍男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他只能更加小心地伺候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位心思难测的主子,也惹怒了那位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