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子时,锦阳城大牢深处。
地底渗出的湿气凝结成水珠,顺着石壁缓缓滑落,滴答、滴答,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前几日某个囚犯被拖出去用刑时留下的,时间久了,便渗进石缝里,再也洗不掉。
凤三娘靠坐在墙角。
她的囚衣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和衣襟上有深褐色的污渍,有些是她的血,有些是别人的。
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几缕黏在额角。
脸上有几道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不深——那些狱卒还算“客气”,至少她们不会让她死得太难看。
但她知道,这种客气维持不了多久。
三天前送饭的狱卒换了个生面孔,递进来的窝头里夹了张字条:小心。
字迹潦草,是用炭灰写的,但在这种地方,能收到这两个字,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
凤三娘把那字条嚼碎了咽下去,连带着那个硬得能砸死人的窝头。
然后她开始等。
等什么?
也许是等死。也许是等一个渺茫的机会。
她凤三娘这辈子,从来不信命。
当年从西北边陲一个小镇走出来时,身上只有半块馕饼和一把生锈的匕首。
她靠着那把匕首抢过马匪的货,靠着那半块馕饼撑到第一个有人烟的村落。
后来她做生意,贩丝绸,走西域,开钱庄,吞并对手,贿赂官员,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她不信自己会倒在这里,倒在一间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像条狗一样被人弄死。
脚步声。
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地牢里,足够清晰。
凤三娘睁开眼睛。
她没动,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只是右手缓缓移到了身侧——那里有一块松动的石头,是她这几日一点一点用手抠出来的,边缘锋利,握在手里,就是最简陋的武器。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是狱卒。
狱卒的脚步声很重,靴子踩在石板上会发出沉闷的回响,还会伴随着钥匙串碰撞的叮当声。
但这次的脚步声很轻,很稳,几乎是贴着地面在走,像是在刻意隐藏。
而且不止一个人。
凤三娘数着:两个,也许三个。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不是恐惧,是兴奋。
握紧石头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但她很快控制住了。
她调整呼吸,让胸口起伏的幅度变小,眼睛半闭,只留一条缝,透过乱发看向牢门的方向。
火把的光影在石壁上晃动。
人影出现在牢门外。
两个,穿着狱卒的衣服,但身型不对——太瘦,动作太敏捷。
其中一人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锁开了。
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两人走进牢房,反手关上门。
火把的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凤三娘依旧靠着墙,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就是她?”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
“嗯。”另一人回答,声音更冷,“药带来了吗?”
“在这儿。”第一个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无色无味,灌下去,半个时辰后心脉衰竭,就算仵作来验,也只会说是突发急症。”
两人走近。
凤三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来自那个瓷瓶。
她依旧没动。
直到其中一人蹲下身,伸手要来扳她的下巴。
就是现在!
凤三娘猛地睁开眼睛,右手握着石头狠狠砸向那人太阳穴!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石头边缘锋利,加上她用了全身力气,砸下去的瞬间,她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轻响。
那人闷哼一声,身体一软,直接栽倒在地。
火把脱手,滚落在地上,火光跳跃。
另一人反应极快,几乎在同伴倒下的同时就向后撤步,同时伸手探向腰间的短刀。
但凤三娘比她更快。
她没去捡火把,而是直接扑向第二人。
在黑暗中,视觉受限,但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听到刀出鞘的声音,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短刀刺来,刀锋在微弱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
凤三娘侧身躲过,同时左手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
骨骼错位的脆响。
那人痛呼出声,短刀脱手,当啷落地。
凤三娘不给她任何机会,右手握着的石头再次砸下——这次是喉咙。
她没留力气。
在这种时候,仁慈就是自杀。
石头砸在喉结上,那人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抽搐,然后软倒下去。
牢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只有火把在地上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还有两个将死之人断断续续的呻吟。
凤三娘喘着气,靠在墙上。刚才那一连串动作耗尽了她的力气,手臂和肩膀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而崩开,温热的血渗出来,染红了破旧的囚衣。
她没去看地上的两人。
她蹲下身,开始搜身。
第一个人身上除了那个小瓷瓶,还有一把匕首、几块碎银、一张通行令牌。第二个人身上有一包药粉、一封信、还有一串钥匙。
凤三娘拿起那封信,就着火把的光快速扫了一眼。
信不长,字迹工整,措辞谨慎,但意思很清楚:处理干净,不留痕迹,事成之后另有重赏。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印章的痕迹——被人刻意涂掉了。
凤三娘扯了扯嘴角,把信折好塞进怀里。
又拿起那包药粉,闻了闻——是迷药,剂量足够放倒一头牛。
她收起药粉,拿起钥匙串,最后捡起地上的匕首,插在腰间。
做完这一切,她才去看地上那两人。
第一个被她砸中太阳穴的,已经没气了,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涣散。第二个喉咙被砸碎的,还在抽搐,但出气多进气少,也活不成了。
凤三娘蹲下身,伸手合上第一人的眼睛。
“各为其主。”她低声说,声音沙哑,“下辈子投胎,找个好主子。”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牢门边,侧耳倾听。
外面很安静。
刚才的打斗动静不大,加上地牢隔音好,应该没有惊动其他人。但难保这两人进来前没有同伙在外面望风。
她需要尽快离开。
但怎么离开?
硬闯是死路一条。她现在浑身是伤,体力不支,就算有匕首和迷药,也不可能从层层守卫中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