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北京,晨光来得格外早。林晓兰天不亮就醒了,最后一次检查了随身行李——帆布旅行袋、装着材料的牛皮纸档案袋、以及那个随身的小包。母亲早早起来煮了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寓意“顺顺利利”。
“路上一定当心,别跟生人多搭话,钱和粮票分开放。”王桂香一边帮她整理衣领,一边不放心地念叨。
“妈,我都记着了。”林晓兰握住母亲的手,“您和爸在家也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林海生推着家里那辆二八大杠等在院门口,要送她去长途汽车站。“上来,爸送你一程。”
晨风微凉,街道上行人稀少。林晓兰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父亲宽厚的背脊,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有一丝淡淡的不舍。重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这个守护已久的小家,去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大场面”。
“兰子,”林海生蹬着车,声音混在风声里,“到了那儿,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咱家底子薄,比不上那些大单位,但咱的东西实在,不掺假。这就够了。”
“爸,我明白。”林晓兰轻声应道。父亲的话朴素却深刻,提醒着她既要自信展示,也要保持清醒和谨慎。
长途汽车站里已经人头攒动。林晓兰凭着介绍信和邀请函买了票,登上了开往西郊的班车。车子老旧,颠簸不堪,车厢里混合着汗味、烟草味和各种行李的气味。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行李紧紧抱在怀里,目光投向窗外逐渐后退的城市景象。
车子驶出城区,道路两旁出现了大片的农田和零散的村落。初夏的原野绿意盎然,远山如黛。林晓兰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甚至生出一丝开阔感。离开熟悉的环境,或许正是为了更好的归来。
颠簸了近两个小时,车子终于在一个岔路口停下。司机指着一条通向山脚的柏油路:“去招待所的,从这儿下,顺着路走二里地就到了。”
林晓兰道了谢,拎着行李下车。柏油路很安静,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清新,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与城里的喧嚣截然不同。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带子,迈步向前。
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片灰墙红瓦的建筑群,门口挂着“xx部干部休养所”的牌子,旁边还立着一块临时指示牌:“全国中草药制剂与民间验方挖掘整理经验交流会报到处”。
就是这里了。
林晓兰走到门口,向站岗的战士出示了介绍信和邀请函。战士仔细核对后,指了指里面一栋小楼:“报到在一楼会议室,吴同志在。”
报到点里已经有不少人。有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研究人员,有干部模样中年男女,也有几个看起来像基层赤脚医生或药工打扮的人,年龄气质各异,但大多神情严肃认真。林晓兰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她太年轻了,而且是个姑娘。
“同志,请问是来报到的吗?”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女同志主动迎上来,态度和蔼。
“您好,我是林晓兰,来报到的。方文清教授介绍我来的,请问吴同志在吗?”林晓兰礼貌地问。
“我就是吴英,会议的工作人员。”女同志笑容更真诚了些,“方教授打过招呼了。你就是小林同志?真年轻啊!来,先登记,领材料。”
登记表上需要填写姓名、单位、职务、联系方式等。林晓兰在“单位”一栏写下“北京西城晓兰药坊”,在“职务”一栏写下“负责人”。吴英看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没说什么,麻利地给她办理了手续,递过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会议日程、注意事项、餐券、房间钥匙(四人一间)和一些空白笔记本。
“你的房间在二楼207,同屋的可能有其他省市来的女同志。会议明天上午正式开始,今天是报到和预备会。下午三点,在小会议室有个预备会,主要是互相认识和明确会议纪律,建议你参加。”吴英热情地介绍着,“食堂在那边楼,凭餐券吃饭。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谢谢吴同志。”林晓兰道了谢,拎着行李找到了207房间。房间不大,摆着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靠窗有张书桌和两把椅子。已经有一个四十多岁、剪着齐耳短发、面容黝黑精瘦的女同志在了,正坐在下铺整理东西。
“同志你好,我是林晓兰,北京的。”林晓兰主动打招呼。
那女同志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爽朗:“你好你好!我叫马春华,陕西榆林来的,在县药材公司工作。哎呀,你是北京本地的?真年轻!也是搞中草药制剂的?”
“算是吧,家里开了个小药坊,做些药膏药皂。”林晓兰谦虚地说,选了马春华对面的上铺,开始铺床。
“小药坊?能来参加这会,可不简单!”马春华很健谈,“我们那儿主要是收购和粗加工,做制剂不多。这次来,就是想学习学习先进经验。你们北京是大地方,肯定有好东西!”
林晓兰笑了笑,没多解释,一边收拾一边和马春华聊了几句。从马春华口中得知,这次会议规格不低,来的除了各地基层单位代表,还有不少高校、研究所和国营药厂的专家,卫生部也有领导出席。会议安排得很满,有大会报告、分组讨论、经验交流,还有一天去附近的中草药种植试验田参观。
下午的预备会,林晓兰提前到了小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二三十人,大多彼此不认识,气氛略显拘谨。吴英主持,简单介绍了会议背景和议程,强调了会议纪律和保密要求。然后让大家轮流做自我介绍。
轮到林晓兰时,她站起身,声音清晰平稳:“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大家好。我叫林晓兰,来自北京西城晓兰药坊。我们药坊主要从事传统中草药外用制剂的挖掘和改良生产,目前主要产品有益气活血膏、驱蚊清凉膏等,并与部队有少量合作。这次来主要是向各位前辈和同行学习,交流经验。谢谢。”
她的话简洁明了,既说明了身份,又点出了特色(部队合作),姿态放得很低(学习)。在座不少人听了,都露出惊讶或好奇的神色。一个这么年轻的姑娘,私人药坊,还能跟部队合作?有点意思。
预备会后是自由交流时间。有几个对“部队合作”感兴趣的人过来和林晓兰搭话,多是询问产品效果和合作模式。林晓兰谨慎应对,只说产品效果经过试用反馈不错,合作也是机缘巧合,部队看中了产品的实用性和稳定性,并未多谈细节。
她也留意观察着在场的人。她看到了几位气质儒雅、谈吐不凡的老者,应该是高校或研究所的专家;也看到了一些像马春华这样朴实热情的基层工作者;还有一些人,虽然也穿着朴素,但眼神精明,问的问题更偏向技术细节和商业前景,让她暗自警惕。
晚餐在食堂吃,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主食是馒头米饭管饱。林晓兰和马春华,还有同屋后到的两位分别来自四川和湖南的女同志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口音各异,但聊起中草药和基层医疗,都有说不完的话题。林晓兰大多听着,偶尔插话问几句,收获了不少各地药材特点和民间偏方的信息。
晚上回到房间,林晓兰洗漱完毕,躺在略有硬度的床铺上,却没什么睡意。白天的场景在脑海中回放:陌生的人群,探究的目光,官方的氛围,还有那些隐藏在交流之下的各种心思。
她悄悄从行李夹层取出那个小铝壶,抿了一小口灵泉水。清凉润泽的感觉滑过喉咙,让有些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
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明天,真正的考验才开始。她将带着她的“驱蚊清凉膏”和那份精心准备的材料,走上那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讲台。不求一鸣惊人,但求稳扎稳打,在这片更广阔的天地里,为“晓兰药坊”和她自己,争得一方立足之地,看清前路更多的可能。
窗外,山间的夜风格外凉爽,送来不知名野花的淡淡香气。远处隐约有虫鸣。在这片远离城市喧嚣的静谧之地,林晓兰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澄明。她知道,属于她的舞台,已经亮起了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