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交流会在招待所最大的会议室正式开幕。主席台上方挂着红底白字的会标,台下坐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足有百余人。林晓兰坐在中后排靠边的位置,这个角度既能看清台上的情况,又不那么引人注目。
开幕式由卫生部的一位司长主持,几位领导依次讲话,内容多是鼓励挖掘民间医药宝库、促进中草药制剂发展、为人民健康服务等宏观指导。林晓兰认真听着,笔记做得飞快,重点记下那些可能对药坊发展有利的政策风向。
开幕式后,便开始了正式的经验交流环节。按议程,前两天是各地代表和专家做大会发言。发言者有的是介绍某个地区特有的中草药资源普查成果,有的是汇报某种传统制剂的现代化研究成果,还有的是分享基层医疗单位使用中草药的经验。内容扎实,水平不一,但都透着这个年代特有的认真与务实。
林晓兰听得十分投入。她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看到了中草药世界更广阔的图景和更专业的探索。许多发言中提到的思路和方法,对她很有启发。她更加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许多“创新”,其实是站在了前人智慧和实践经验的基础上,而要走得更远,必须进行更系统的学习。
她特别留意了那几个在预备会上感觉“眼神精明”的人。其中一位来自南方某省药研所的男代表,发言内容是关于“民间验方中活性成分的提取与鉴定”,技术性很强,引用了不少外文文献,在会场里显得颇为突出。林晓兰注意到,他发言时,台下几位老专家频频点头,而一些基层代表则面露困惑。这个人,或许就是“周明华”那种类型的研究人员。
轮到小组发言时,气氛活跃了不少。林晓兰被分在“外用制剂与民间验方”组,组长是一位来自东北某中药厂、经验丰富的女工程师,姓高。高组长作风干脆,鼓励大家畅所欲言。
同组的有七八个人,除了林晓兰,多是来自各地医院制剂室或小药厂的技术人员。大家轮流介绍自己带来的经验或困惑。有人讲如何用廉价易得的草药配制治疗湿疹的洗剂,有人苦恼于如何延长自制膏药的保质期,还有人分享了在缺乏设备的情况下进行简易质量控制的土办法。
轮到林晓兰时,她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准备好的发言提纲和那份关于“驱蚊清凉膏”的材料复印件(已按方教授意见修改)。她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用平实的语言,讲述了如何从一个民间驱蚊土方(她虚构的)出发,结合常见草药特性,通过反复调整配伍和工艺,最终制成效果稳定、使用方便的膏剂的过程。她重点强调了“药材产地和采收时间的影响”、“关键步骤的温度与时间控制”、“简易但有效的刺激性测试方法”,以及“小规模生产中如何保证批次稳定性”。
她讲得条理清晰,既有具体实践,又有初步的思考总结,用的都是大家能听懂的语言,没有故弄玄虚。讲完后,她将材料复印件递给高组长和感兴趣的组员传阅。
高组长翻看着材料,眼中露出赞赏:“小林同志,你这个思路很好啊!从实际问题出发,注重实效和可操作性,数据记录也详细。特别是你对批次稳定性的控制方法,虽然简单,但对小规模生产很有借鉴意义。部队试用反馈良好,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其他组员也纷纷提问或交流。有人问起某种替代药材的效果差异,有人对那个简易刺激性测试方法感兴趣,林晓兰都一一耐心解答,能说的说,涉及到核心配比或特殊处理的,则巧妙地带过或归为“还需进一步验证”。
小组讨论气氛热烈。林晓兰的表现赢得了不少好感,尤其是一些来自基层单位的代表,觉得她的经验“接地气”、“能用上”。那位南方药研所的代表也在他们组,一直没怎么发言,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目光偶尔扫过林晓兰,带着审视。
第一天会议结束,晚饭时,林晓兰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些。有善意的搭讪,也有单纯的好奇。马春华兴奋地跟她说:“晓兰,你行啊!我在别的组都听说了,你们组有个北京来的小姑娘,讲得特别实在,高工都夸了!”
林晓兰只是笑笑,心里却更加警惕。出名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在情况未明的时候。
第二天上午是参观附近的中草药种植试验田。大家乘坐大巴前往。试验田规模不小,分门别类种植着几百种常用中草药,有专人讲解。林晓兰看得格外仔细,尤其留意那些她空间里也有的品种,对比着外界种植的形态和长势。她发现,空间药材的品相和生机,确实远超这些精心照料的试验田作物,这让她对灵泉和空间土壤的神奇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参观途中,那位南方药研所的代表——自我介绍叫沈宏斌——很自然地走到林晓兰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林晓兰同志,昨天听了你的发言,很受启发。”沈宏斌语气温和,带着学者式的客气,“你们对工艺细节的把握,尤其是稳定性控制方面,很有想法。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教一下,你们对药材中挥发油成分的保存,有什么特别的心得吗?我看你的材料里提到低温融合。”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也触及了一些工艺细节。林晓兰心中一凛,面上却神色不变:“沈同志过奖了。我们主要是经验积累,觉得低温慢搅有利于香气和某些成分的保留,减少高温破坏。具体的数据和原理,我们条件有限,还没深入研究。”她将话题引向自身条件的限制。
“经验也很宝贵。”沈宏斌推了推眼镜,笑道,“我们研究所最近也在做一些草药挥发油提取和稳定化的课题,如果林同志有兴趣,以后可以多交流。对了,听说你们药坊还有与部队的合作?部队对产品的稳定性要求一定很高吧?”
果然又绕到部队合作和更深的技术交流上了。林晓兰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部队的要求确实严格,也是对我们最大的鞭策。至于交流,我学识浅薄,怕耽误沈同志你们的正事。以后如果我们药坊有条件了,一定向您和研究所的专家们多请教。”
沈宏斌听出她婉拒的意思,也不强求,又聊了几句种植基地的药材,便踱开了。
下午回到招待所,继续分组讨论。这次讨论的议题更深,涉及一些标准化和未来发展的思考。林晓兰发言更加谨慎,多听少说,只在被问及时,才结合自己的实践谈些看法。
晚上,会务组安排了一场小型的“自由交流茶话会”,地点在招待所的小礼堂,备了些茶水瓜子,气氛轻松。代表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林晓兰正和马春华以及同屋的另外两位女同志说着话,高组长端着茶杯走了过来。
“小林,正找你呢。”高组长笑着招呼,“走,跟我见几个人去。”
林晓兰有些意外,跟着高组长走到礼堂一角。那里坐着几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正在低声交谈。
“孙老,刘老,王老,”高组长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北京晓兰药坊的林晓兰同志,昨天发言的那个年轻人。小林,这几位都是咱们中医药界的老前辈,孙老在药剂学方面造诣很深,刘老和王老对民间医药挖掘也很有研究。”
林晓兰连忙恭敬地问好。这几位老者她都略有印象,是开幕式坐在主席台后排、以及大会发言时被隆重介绍的专家。
孙老戴着老花镜,上下打量了林晓兰一眼,和蔼地问:“小姑娘,听小高说,你们那个驱蚊膏,思路挺巧,效果也好。是自己琢磨的?”
“回孙老的话,主要是根据家里老人留下的一些土方,结合现在能找到的药材,自己瞎琢磨,反复试出来的。”林晓兰态度谦逊。
“瞎琢磨能琢磨到部队认可,不简单。”刘老笑道,“你那材料我看了,记录详细,有问题意识。比一些空谈理论的好。民间有很多好东西,缺的就是你们这样肯下功夫整理、验证的人。”
王老则关心地问:“你们药坊现在规模如何?除了驱蚊膏,还做什么?”
林晓兰如实说了药坊的大致情况,主要产品,以及正在尝试的新产品。
几位老者听了,互相看了看,孙老点点头:“小规模,有特色,稳扎稳打,很好。现在有些地方,一上来就想搞大的,反而容易出问题。你们这样,先把一两个产品做精,做出名堂,路就走对了。”
高组长在一旁帮腔:“几位老前辈,小林他们药坊虽然小,但做事扎实。我看是不是可以请几位老前辈,以后有机会去他们那儿看看,指导指导?也给年轻人多一些机会?”
孙老沉吟了一下:“嗯,等会议结束了,看看安排。小林同志,你们那个润肤膏的样品,带了吗?方便的话,给我一点,我老伴儿常年皮肤干,让她试试。”
“带了带了!”林晓兰连忙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两小盒试用装,恭敬地递给孙老和刘老(王老表示不用),“这是我们自己试做的,请老前辈多提意见。”
这无疑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能得到这几位泰斗级人物的关注甚至可能的指导,对“晓兰药坊”和林晓兰个人来说,价值难以估量。
茶话会结束,林晓兰回到房间,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今天的经历让她深刻体会到,这个交流会不仅仅是展示自己的平台,更是学习、积累人脉、辨别风向的宝贵机会。沈宏斌的试探让她警惕,而高组长和几位老专家的认可则让她看到了更光明的可能。
会上的涟漪已经荡开,有暗流,也有暖流。她需要更加清醒地判断,哪些是需要小心避开的漩涡,哪些是可以借力的东风。会议还有两天,真正的考验或许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