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暖意,护城河边的柳枝抽出了嫩黄的芽苞。陆建军回京的消息,是他在返程后的第二天傍晚,亲自来林家小院告知的。
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军呢大衣,风尘仆仆,眉宇间的疲惫比出差前更深了几分,但眼神却锐亮如昔,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完成重要任务后的沉凝与锐气。他没多说自己出差的细节,只简单说一切顺利,然后便问起林晓兰这边的情况。
林晓兰将他让进堂屋,王桂香连忙倒了热茶。林晓兰将第二批生产任务即将完成、新生产点运行平稳、南方来信试探等事,拣重要的说了。陆建军听得很仔细,当听到南方厂家来信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广市白云区红星化工厂?”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在心里记下了,“技术交流……先不必急着回复。等我了解一下这个厂的情况再说。”
林晓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首要任务是稳固部队这边的合作,打好自己的基础。”
陆建军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你考虑得很周全。”他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林晓兰脸上,带着审视,也有关切,“这段时间,家里和铺子这边,一切都好?没再有什么……异常吧?”
“没有,都很平静。”林晓兰知道他所指,“多亏了你上次处理得干净。”
陆建军微微颔首,没再多说此事,转而问道:“新产品的试用反馈如何?”
提到这个,林晓兰眼中有了光彩:“‘润肤雪花膏’我妈和大姐用了,都说比百货大楼卖的‘万紫千红’还滋润,不油腻。‘清凉止痒水’给隔壁被蚊子咬了的张奶奶试用,她说止痒很快,红肿消得也快。我准备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问题,就想办法小范围试卖看看。”
“嗯,稳扎稳打。”陆建军表示赞同,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最终还是开口道,“我这次回来,工作可能会有一些调整。以后……直接负责的事务可能会更杂,也更忙。不一定能像之前那样随时关注到你这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遇事多想想,拿不准的……”他顿了顿,“可以找王主任,或者,直接给我留信。”
他的语气平淡,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林晓兰心头微沉。工作调整,更忙,意味着他可能面临更大的责任和风险,也意味着他能给予她的直接庇护和联系可能会减少。但他依旧承诺“可以留信”,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信任和托付。
“我明白,陆大哥。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你……也要多保重。”林晓兰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真心实意地说道。
陆建军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的理解和关切,让他心头那根总是绷紧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瞬。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时候不早,我先走了。新任务交付前如果遇到困难,及时说。”
“好。”
送走陆建军,林晓兰站在暮色渐浓的院子里,看着他的吉普车消失在胡同口,心情有些复杂。他的归来带来了安心的消息,却也预示着他将步入更繁忙、可能也更危险的轨道。他们之间那种因为危机而紧密相连的联系,似乎也将随着危机的解除和他职责的变化,而逐渐转入一种更常态、也更需要各自努力的并行状态。
这让她在感到些许失落的同时,也生出一股更强烈的、要让自己和药坊变得更强大、更独立的决心。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也才能真正与他并肩而立,而非仅仅是被保护的一方。
接下来的日子,林晓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第二批生产任务的最后冲刺和新产品的完善中。她几乎泡在了生产部,对每一道工序都精益求精。李婶和张姨在她的严格要求下,手艺越来越纯熟,已经能独立完成大部分非核心的辅助工作。
林晓梅的账目也记得越发清晰规范,林晓兰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成本核算和利润分析方法。林晓梅学得很快,对数字的敏感让林晓兰暗自惊喜,觉得大姐未来或许能成为自己事业上不可或缺的助力。
二月底,第二批药膏准时交付。这一次,林晓兰亲自跟着送货的板车去了部队仓库。接待她的还是那位陈助理员,验收过程比上次更快,陈助理员脸上带着笑:“林晓兰同志,你们这批货质量很稳定,赵处长特意表扬了。看来你们的生产管理上了正轨啊!”
“都是领导们指导和同志们支持的结果。”林晓兰谦逊道,心里却踏实又自豪。
交付顺利完成,意味着“晓兰药坊”在部队供应体系的信誉进一步确立。林晓兰揣着新收到的结算单据(同样是通过街道转交),脚步轻快地往回走。路上,她特意拐去百货大楼,在化妆品柜台前驻足良久,仔细观察着市面上已有的雪花膏、香脂的包装、价格和质地,心中对自己的产品定位和定价有了更清晰的构想。
回到家,她还没来得及跟家人分享喜悦,就被王桂香拉到一边,神色有些不安地低声道:“兰子,下午你不在的时候,有个生人……到铺面来打听你。”
林晓兰心头一凛:“什么人?打听我什么?”
“是个男的,四十来岁,穿着挺体面的中山装,戴着眼镜,说话也客气。他说是南边什么……什么研究所的,听说咱们药坊的产品效果好,想找负责人交流一下技术。问你在不在,是哪里人,跟谁学的配药,还问了问咱们药材都是从哪儿进的。”王桂香回忆着,“我按你教的,就说你出门了,药材都是从正规公司进的,别的都说不太清楚。他也没多纠缠,留了张名片就走了。”王桂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刷精致的白色名片。
林晓兰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华南中医药研究所 副研究员 周明华”,下面是地址和电话。研究所?不是之前的化工厂。又是南边来的!而且问得更深入,直接探问师承和药材来源!
她捏着名片,指尖微微发凉。西城的商业窃密者刚被清理,这研究所的人就找上门来,是巧合?还是……另一股势力的试探?对方的态度看起来更“学术”、更“正规”,但谁知道这层外衣之下,藏着什么目的?问师承和药材来源,这恰恰是她最需要隐瞒的核心!
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她的药膏效果,已经引起了不止一方的注意。之前的硬偷失败,现在换成了更“软”的、更难以直接拒绝的“学术交流”和“技术探讨”。
“妈,您做得对。”林晓兰将名片收好,安抚母亲,“以后再有人来打听我的事,或者问配方药材这些,一律推说不知道,让他们有事通过街道或者留信。您别怕,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打听。”
话虽如此,林晓兰心里却警铃大作。她意识到,随着“晓兰药坊”名声渐起,类似的窥探和接触只会越来越多。她不能再仅仅依靠被动的防备和陆建军事后的清理了。她需要更系统、更主动地建立起自己的防护网和信息甄别能力。
或许……是时候有选择地接触一些“正规”的学术或行业圈层,一方面学习提升,另一方面也能更好地了解外界动向,分辨是善意合作还是恶意觊觎。方文清教授是一条线,或许可以通过他,接触到一些真正可靠的研究人员或机构。
另外,关于药材来源,也必须尽快建立更完善、更经得起推敲的“明面”渠道。光靠“老猎户”这个借口,一次两次或许能搪塞,长期下去必然引人怀疑。她需要物色或扶持一个可靠的、真正能提供部分优质药材的供应商,哪怕成本高些,作为明面上的主要来源。空间里的极品药材,则必须严格控制在核心添加和品质提升的隐秘环节。
归途的尘埃尚未落定,新的暗痕已悄然浮现。事业的航船驶入更广阔的水域,伴随而来的不仅是机遇,还有隐藏在水面下的更多暗礁与漩涡。林晓兰知道,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谨慎地航行,才能在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商海与时代洪流中,稳稳地掌好自己的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