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天空湛蓝如洗,前几日的积雪在阳光下迅速消融,只在背阴的墙角屋檐下还残留着些许湿润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枝头隐隐有了嫩芽的萌动。
林晓兰起了个大早,将已经仔细打包好的两个纸箱搬上借来的平板三轮车。纸箱里是她和大姐、母亲连日来辛勤劳动的成果——五十盒“益气活血膏”,三十罐“驱蚊清凉膏”。每一件都经过她亲手最后检查,确保品质万无一失。
“路上慢点,小心着车。”王桂香帮她把箱子绑牢实,又不放心地叮嘱,“见了部队的领导,好好说话。”
“放心吧,妈。”林晓兰笑着应下,骑上三轮车,车轮碾过湿润的青石板路,发出吱呀的轻响。晨风微凉,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心情却如同这春日晴空,明朗而充满希望。
交付地点在城东的一个部队后勤仓库。门口有士兵站岗,查验了她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又打电话进去确认后,才放行。里面的一位姓陈的助理员接待了她,是个三十多岁、办事利落的军人。
“林晓兰同志是吧?辛苦了。”陈助理员一边指挥两个战士帮忙卸货,一边拿出清单核对,“赵处长已经交代过了。东西我们先入库,随后会有专门的军医和技术人员进行抽样检测。如果没有问题,后续的接收凭证和结算单据会通过正式渠道发给你们街道,再转交给你。”
“好的,陈助理员,麻烦你们了。”林晓兰态度恭敬,将随货的单据和情况说明双手递上。
“不用客气。你们能按时保质完成任务,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支持。”陈助理员接过单据,看了看,点头赞道,“包装得很仔细,单据也清晰。不错。”他抬头看了看林晓兰,“听说你是自己钻研的技术?还考上了大学?年轻人,有想法,肯实干,很好!”
“都是组织给的机会,还有很多前辈帮忙。”林晓兰谦逊道。
办完交接手续,陈助理员送她到门口,又似无意地提了句:“对了,陆建军团长昨天也来电话问过这批货的情况。你们认识?”
林晓兰心中微动,面色如常:“陆团长以前在老家帮过我们家,这次调回北京,对我们药坊的事也很关心。”
“哦,原来如此。陆团长人不错,能力也强。”陈助理员点点头,没再多问。
离开部队仓库,林晓兰没有立刻回家。她骑着三轮车,在城里转了转。先去印刷厂结清了之前定制标签的尾款,又顺路去看了看自家在城南的另一处闲置铺面。那铺面比现在用的略小,位置稍偏,但格局方正。她之前就有意将生产区与展示区分开,这里正好可以用来做专门的生产和仓储。
她在铺面外驻足片刻,脑海中已经规划起如何改造:前面一小间可以做办公室和质检,后面打通做生产车间,楼上小阁楼可以存放原料和包装材料。需要添置一些基本的设备,比如更专业的研磨机、搅拌器,还有灌装工具。人员方面,除了自家人,得再请两个手脚麻利、信得过的帮工,最好是街道能推荐的、知根知底的人。
想到人员,她心思又转到了昨晚陆建军那句“以后再有类似情况,不要自己冒险”。他的关切是实实在在的,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回护,让她心头泛起暖意的同时,也多了几分思量。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超越了普通的“朋友”或“合作关系”。那是一种并肩作战后的默契,是危机中彼此托付的信任,或许……还有些别的,她暂时不愿深究,却也无法忽视的情愫。
她甩甩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且压下。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事业刚刚站稳脚跟,还有太多事要做。
回到家已是中午。林海生见她顺利回来,也松了口气。一家人简单吃了午饭,林晓兰便将自己对另一处铺面的规划说了出来。
“分开好!”林海生第一个赞同,“现在这样,家里、铺面、生产搅在一起,确实忙乱。把那小铺面收拾出来专做生产,你妈看着的铺面就纯粹展示和零售,家里也清静。”
“就是又要收拾,又要添东西,还得花钱。”王桂香有些心疼。
“妈,这钱该花。生产正规了,效率高了,才能接更多的订单,赚更多的钱。这是良性循环。”林晓兰耐心解释,“而且,咱们跟部队合作,环境、卫生、管理都得跟上去,分开是必要的。”
林晓梅也道:“妈,晓兰说得对。我那裁缝铺也是,地方虽小,但专门做活就是方便。生产的地方跟卖东西的地方分开,显得咱们更正规。”
王桂香被说服了:“那行,你们觉得好就好。需要我干啥?”
“妈,您还是坐镇现在的铺面。新铺面收拾和前期准备,我和爸来弄。”林晓兰安排道,“大姐,你的裁缝铺刚上正轨,你先顾好那边。等新生产点弄好了,可能需要你两边兼顾一下账目。”
林晓梅点头:“没问题。”
下午,林晓兰便和林海生一起去看了那处闲置铺面,仔细丈量尺寸,商量着如何改造。林海生是木匠出身,对空间利用和简单改造很有想法,很快就画了个简单的草图。父女俩商量着哪里打隔断,哪里开窗户,哪里接水电,越说越有劲头。
接下来的几天,林家再次进入了“基建”模式。林海生带着工具和请来的一个老伙计,开始叮叮当当地改造新铺面。林晓兰则负责采购材料、联系水电工、定制需要的柜子和工作台。同时,她也没有放松现有药坊的生产,毕竟第一批货交付后,口碑和后续订单至关重要。她还抽空去拜访了方文清教授介绍的一位老药工,虚心请教了一些传统制剂技巧和注意事项,受益匪浅。
期间,陆建军又打过一次电话到街道办,只是简单询问了林晓兰是否安好,生产是否顺利,并没有多说西城事件的后续。林晓兰请人转达了谢意,并告知一切顺利,正在筹备扩大生产。她感觉到陆建军似乎很忙,电话里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便没有多打扰。
日子在忙碌中飞快滑过。新铺面的改造初见雏形,订购的小型设备也陆续到货。林晓兰通过王主任的介绍,初步物色了两个四十多岁、家境清白、做事麻利的街道妇女,准备作为生产帮工,只等场地弄好就进行简单培训。
这天傍晚,林晓兰从新铺面监工回来,手里拿着父亲开的采购清单,准备明天去置办。刚进胡同口,便看到自家院门外停着一辆熟悉的军用吉普车。
她脚步微顿,随即恢复正常,走过去。
车门打开,陆建军从驾驶座上下来。他依旧穿着军装,外面套着件半旧的呢子大衣,眉宇间的疲惫似乎比前几次更明显了些,但身姿依旧挺拔。看到林晓兰,他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一瞬。
“陆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林晓兰有些意外,这个时间他通常都在部队。
“路过,顺便看看。”陆建军跟着她走进院子,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洁的庭院和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新地方筹备得怎么样?”
“挺顺利的,我爸带着人在弄,差不多了。”林晓兰引他进堂屋,王桂香和林海生见到他都很高兴,连忙招呼。
陆建军没坐多久,只喝了口水,便说还有事,只是来看看。临走时,他递给林晓兰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这是什么?”林晓兰接过,有些疑惑。
“一些关于小型生产单位安全规范和管理制度的资料,还有几个信誉不错的设备供应商的地址电话。”陆建军言简意赅,“你扩大生产,这些可能用得上。里面还有一份……关于那件事的简要情况说明,你看完就知道,不必再担心。”他指的是西城事件。
林晓兰心中一暖,捏着厚厚的文件袋,诚挚道:“谢谢你,陆大哥。总是麻烦你。”
陆建军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欣赏,或许还有别的。“不麻烦。”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照顾好自己,别太累。”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吉普车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林晓兰拿着文件袋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装着各种实用资料,还有一份盖着有关部门印章的简要通报,上面说明“利民杂修铺”涉嫌非法经营和商业窃密,主犯已供认不讳,案件在进一步审理中,提醒相关单位注意技术保密云云。这等于给了她一颗官方定心丸。
她将资料小心收好,走到窗边。春夜的微风带着暖意,拂动窗纱。陆建军来去匆匆,却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来最切实的帮助和最安心的保障。
春雪消融,万物复苏。事业的根基在一次次考验中越发坚实,新的征程即将在改造一新的铺面中展开。而那份悄然生长于危机与互助中的情谊,也如同这春日里抽芽的新枝,虽然沉默,却蕴含着蓬勃的力量,等待着合适的时机,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