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渐高,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霜寒。林晓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神色平静如常,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昨夜楼顶与黑车那短暂而惊险的无声交锋。对方的警觉性和专业性远超预期,这让潜伏的危机感更加具象,也让她对自身能力的运用有了新的认识——莽撞的探查不可取,需要更精巧、更隐蔽的方式。
放学后,她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按计划去图书馆。昨日茶馆二楼那道带着玩味探究的目光,始终在她心头萦绕。相比于黑车代表的冰冷未知和报栏男人的体制内审视,这个窥视者显得更……“私人化”,或许,也是更容易打开缺口的一个。
她没有再去“梅兰裁缝铺”附近,而是绕到了茶馆所在的街道另一侧,走进了一家生意清淡、主要卖些针头线脑和廉价文具的杂货铺。店铺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正在听收音机里相声的老头,对她这个学生模样的顾客只是掀了掀眼皮。
林晓兰假装挑选着劣质的信纸和铅笔,目光却透过杂货铺蒙尘的玻璃窗,投向斜对面的茶馆二楼。那扇窗户依旧半开着,竹帘低垂,看不清里面,也感知不到昨日那道目光的主人是否还在。
她并不着急,慢吞吞地选了几样东西付了钱,走出杂货铺,仿佛只是路过。她没有再看向茶馆,而是转身走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堆满杂物的巷子。巷子深处有个废弃的、半塌的砖棚,平时连野猫都很少光顾。
林晓兰走到砖棚背阴处,确认四周无人后,她背靠斑驳的砖墙,闭上眼睛,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听觉和那份玄妙的感知力上。
她没有试图将感知力直接投向茶馆二楼——那样太容易引起警觉。而是将感知如同最轻柔的纱,均匀地铺洒在茶馆周围的空气中,捕捉着那里逸散出的所有细微“信号”:进出茶馆的脚步声、茶客模糊的交谈声、跑堂伙计的吆喝、杯碟碰撞的轻响、甚至……空气里浮动的不同茶叶香气和烟草味道。
这是一个笨办法,却也是目前最安全的办法。她像一台精密的接收器,努力从庞杂的背景噪音中,分辨出属于二楼那个特定位置的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巷子里只有风吹过破纸片的窸窣声。林晓兰的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大范围、高精度的感知过滤,极其消耗心神。灵泉空间悄然提供着支撑,但仍让她感到些许疲惫。
就在她准备暂时放弃时,一丝极其特别的“气息”被她捕捉到了。
那气息是从茶馆二楼飘散下来的,很淡,混合在龙井茶的清香和某种高级卷烟的味道里。那不是普通茶客的气息,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慵懒,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还有……一点隐隐的、仿佛万事尽在掌握中的傲慢。与昨日感知到的“闲适探究”感高度吻合。
紧接着,她“听”到了二楼传下来的、比楼下清晰一些的对话声。声音不高,但借助感知力的放大和过滤,变得依稀可辨。
一个年轻些的、略显轻浮的男声:“……所以说,沉三爷,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那批‘清库存’的涤纶布,您真有门路能弄到出厂价?”
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男声(大概就是“沉三爷”)慢悠悠地回答:“急什么啦,小李。路子嘛,总是有的。不过这年头,什么都讲规矩,讲手续。出厂价……也不是不能谈,就看诚意够不够喽。”
轻浮男声立刻赔笑:“诚意肯定有!沉三爷您放心!按老规矩,茶水费、辛苦费,一分不会少!就是这数目……”
“数目好说。”沉三爷打断他,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先把你那边要货的明细和用途再说清楚点,上次说得含含糊糊。还有,钱,要现钱,不要条子。”
“是是是,一定现钱!用途就是给下面几个服装厂做工作服,绝对合法合规!明细我明天就给您送来!”轻浮男声连忙保证。
接着是倒茶声,瓷器轻碰声,话题似乎转向了一些风花雪月、无关紧要的闲扯。
林晓兰心中一动。“沉三爷”?南方口音?倒卖“清库存”的涤纶布?听起来像是个做灰色生意的掮客。那个轻浮的“小李”,估计是北京本地想捞偏门的小角色。这种人在城东城西不少见,通常和“老疤”那种地头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昨日在二楼观察她的,会是这个“沉三爷”,还是那个“小李”?或者……是二楼还有其他人?
她耐心地继续“监听”。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二楼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那个“小李”似乎告辞了。脚步声下楼,逐渐远去。
二楼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林晓兰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更年轻,语调平和,甚至带着点书卷气,但内容却让林晓兰的背脊瞬间绷直。
“三爷,刚才楼下过去那对姐妹,看见了吗?年纪大点的,是前面‘梅兰裁缝铺’的老板,手艺听说不错。年纪小的那个,是她妹妹,叫林晓兰,北大的学生。” 这个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在闲聊,“有点意思。”
“哦?大学生啊,是有出息。”沉三爷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兴趣,“怎么,你小子对女学生感兴趣了?我可告诉你,少沾惹这些,麻烦。”
“三爷说笑了。”年轻声音笑了笑,笑声很轻,“就是觉得有点巧。前几天,不是有南边来的朋友,托您打听过‘林海生’这个人吗?好像是江南那边的旧关系。我刚好听说,这‘梅兰裁缝铺’的老板,就姓林,家里父亲好像就叫林海生,还是个外来户。您说,会不会是同一家?”
林晓兰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和父亲的身世有关!南边来的朋友?江南旧关系?是沈家!还是沈家的对头?
沉三爷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几分谨慎和探究:“你这么一说……倒是巧了。南边那位朋友,打听得很隐晦,只说是旧识后人,想了解一下近况,没说什么恩怨。不过……既然这么巧碰上了,多留意一下也无妨。但记住,只‘留意’,别多事。京城这地方,水深,尤其是牵扯到那些陈年旧账的,谁知道底下连着哪路神仙?”
“我明白,三爷。”年轻声音应道,依旧平和,“就是觉得有趣,随口一说。您放心,我有分寸。”
接着,话题再次转移,谈论起最近市面上什么紧俏物资好出手。
林晓兰缓缓睁开了眼睛,背靠着冰凉的砖墙,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翻涌的思绪。
信息量很大!
茶馆二楼果然有人认识父亲,或者说,至少知道“林海生”这个名字,并且受了“南边朋友”之托在打听!这个“沉三爷”很可能是个消息灵通的灰色地带人物。那个年轻声音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昨天观察她的人!他不仅注意到了姐姐的铺子,还查到了父亲的名字,甚至将两件事联系了起来!此人心思缜密,观察力敏锐,而且……对沈家旧事似乎有所了解,但态度暧昧,更像是在满足一种“有趣”的好奇心,而非带有明确敌意。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是一个机会。危险在于,父亲的身世果然已经引起了某些“旧关系”的注意,并且有人开始在京城打听。机会在于,她通过这次监听,至少摸到了这条线的一个线头——沉三爷,以及那个声音年轻的窥视者。
她需要尽快弄清楚,那个“南边朋友”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沈家旧事究竟牵扯多深。同时,也要警惕这个“沉三爷”和年轻窥视者,他们或许不会主动加害,但他们的“留意”和“打听”,本身就是一种风险,也可能被其他恶意势力利用。
天色渐晚,巷子里的光线昏暗下来。林晓兰整理了一下心情和表情,从砖棚后走出,像没事人一样,慢慢走回大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街道上车马喧嚣,下班放学的人流熙攘。她走在人群中,看似普通的女学生,内心却如同紧绷的弓弦。
黑车、报栏男人、茶馆的沉三爷和年轻窥视者……一张由不同目的、不同背景的“目光”织成的网,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向着林家收拢。
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知道了茶馆这条线,下一步,或许可以从这个“沉三爷”入手,或者……想办法“接触”一下那个年轻的窥视者,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真正的意图又是什么。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林晓兰推开家门,温暖的光线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外面的寒意与暗影。
“回来啦?就等你了,快洗手吃饭!”王桂香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关切。
“哎,来了。”林晓兰应着,脸上露出笑容。无论外面风浪多大,家,永远是她最温暖的港湾和最坚强的后盾。为了守护这份温暖,她愿意潜入更深的暗流,与任何觊觎或威胁周旋到底。
夜色,再次笼罩京城。而少女守护者的棋局上,又多了几枚需要仔细斟酌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