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大厅内,数据下载的进度条在幽蓝的屏幕上缓慢而坚定地爬升。浅仓樱子操作着那台老旧的服务器机柜,将关于“塞壬计划”、“凤凰之心”以及浅仓信早期研究的残存数据,一点点导入鬼手提供的加密存储设备中。空气中弥漫着尘埃、血腥以及一种无声的急迫。
判官靠坐在原地,闭目凝神,试图抓紧这短暂的空隙恢复一丝体力。左肩的伤口经过鬼手再次紧急处理,虽然依旧剧痛难忍,但至少出血被暂时控制住了。然而,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和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那0.3秒的抬枪延迟,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的脆弱。
铁壁守护在侧,胸前的灼伤在药物作用下传来阵阵麻痒与刺痛交织的感觉,他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浅仓樱子的背影,又落回判官苍白的脸上。影武则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气息微弱,但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显示他并未放松警惕。
“下载完成。”浅仓樱子最后敲击了一下按键,拔出了存储设备,随手抛给鬼手。“这里面是浅仓信在‘永生计划’成型前的大部分基础研究备份,虽然残缺,但足够有价值。”
鬼手接过设备,小心收好。这些数据,或许关乎夜莺的未来,也关乎应对潜在的新威胁。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离开的路了吧?”判官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浅仓樱子。
浅仓樱子转身,指向大厅另一端一扇之前被巨大仪器遮挡、看起来像是大型通风管道检修口的厚重闸门。“穿过那里,是一条废弃的物资运输通道,可以直接通往富士山主实验室的外围区域。这是最近,也是防御相对薄弱的路。”
她走到闸门前,在旁边的控制面板上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闸门发出沉闷的液压声,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漆黑、向下倾斜的通道,一股带着铁锈和霉味的冷风从深处倒灌出来。
“跟紧我。”浅仓樱子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入了黑暗之中。她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光束在通道内划破黑暗,照亮了脚下锈蚀的轨道和布满灰尘的墙壁。
判官在铁壁的搀扶下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迈动了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双腿。鬼手紧随其后,影武则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断后。
通道比想象中更长,坡度也很陡。脚下不时会踩到松动的零件或不知名的废弃物,发出哐当的声响,在寂静的通道内传出老远。判官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左肩的伤口随着身体的晃动不断传来撕裂般的痛楚,额头上刚刚止住的冷汗再次渗出。他只能咬紧牙关,将大部分的重量倚靠在铁壁身上,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前进。
大约行进了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并且隐约传来了……水流声?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空间。溶洞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地下暗河,河水湍急,发出轰鸣。另一侧,则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沿着岩壁蜿蜒向前的石阶小路。溶洞的顶部垂下无数钟乳石,一些散发着幽蓝色生物荧光的苔藓附着其上,提供了唯一的光源,让整个空间显得幽邃而诡异。
然而,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非这奇特的景致,而是石阶小路起点处,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传统剑道服,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腰间佩戴着一把古朴的武士刀。他背对着通道出口,面向着暗河,仿佛在凝神倾听水流的声音。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个溶洞的气息融为一体,一股沉静如山、却又锋锐如刀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堵住了通往主实验室的唯一路径。
浅仓樱子的脚步瞬间停下,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柳生宗一郎……他竟然被激活了。”
“柳生宗一郎?”鬼手低声重复,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
“浅仓信早期搜罗的‘遗产’之一,”浅仓樱子语气凝重,“末代古剑道流派‘无心流’的唯一传人,一个将一生奉献给剑,并坚信浅仓信的‘进化’理念能让他触及剑道终极的……纯粹武痴。‘百鬼夜行’协议竟然连他都唤醒了。”
就在这时,那名为柳生宗一郎的剑客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眼神却如同古井般深邃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他的目光直接掠过浅仓樱子,落在了被铁壁搀扶着的判官身上。
“汝,便是判官?”柳生宗一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身负重伤,气若游丝,却依旧眼神如刀。很好,汝有资格,见证吾之剑道。”
他的话语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与笃定。
“我们没有时间进行无谓的决斗。”判官强忍着眩晕,声音沙哑地回应,“让开道路。”
柳生宗一郎缓缓摇头,右手轻轻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一股凝练至极的杀气便瞬间锁定了判官!“此路,通往吾主之圣所。亵渎者,唯有以血洗罪。汝之伤躯,正适合作为吾验证‘无心’之境的最佳试炼石。”
他看出了判官的虚弱,并将其视为一种“完美”的试炼条件——在绝境中,才能逼出对手和自己全部的潜力。
铁壁怒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判官抬手拦住。
“他的目标是我。”判官低声道,轻轻挣脱了铁壁的搀扶,独自向前迈了一步。他知道,面对这种级别的剑道高手,人多并无意义,反而可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柳生宗一郎的气机已经完全锁定了自己,避无可避。
“判官!你的伤!”鬼手急道。
判官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了未受伤的右手。他没有携带长刀,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手中已然握住了无形的兵刃。他回想起浅仓樱子提供的装备,从作战服的一个隐蔽插槽中,抽出了一柄长度约小臂、通体黝黑、在幽蓝荧光下泛着陶瓷般冷光的现代陶瓷肋差。这是利用最新科技合成的陶瓷合金制成,硬度极高,重量极轻,且完全不导电、不导磁,是针对某些特殊环境或敌人的利器。
以短匕对长刀,以重伤之躯对全盛剑豪。
这几乎是一场必败的对决。
柳生宗一郎看着判官手中的陶瓷肋差,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奇兵异器,亦为道之一途。善。”
他不再多言,身体微微下沉,做出了一个最标准的拔刀术起手式——居合。整个溶洞的气氛瞬间凝固,连那轰鸣的水流声仿佛都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那不断压缩、几乎要实质化的杀气。
判官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左肩的剧痛被他强行压下,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那柄即将出鞘的古刀之上。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势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而自己如同礁石,随时可能被淹没。
零点一秒?还是零点零一秒?判官不知道自己的反应是否还能跟上。那0.3秒的延迟,在这种级别的对决中,就是生与死的天堑。
动了!
柳生宗一郎的身影仿佛模糊了一下!一道凄厉的寒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直刺判官咽喉!居合·拔刀斩!
快!快到极致!
判官的瞳孔猛缩,全身的肌肉在本能的驱动下试图做出反应,但左肩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的动作终究慢了那致命的一线!他能看到刀光的轨迹,能感受到死亡的冰冷,但身体却无法及时闪避或格挡!
眼看那冰冷的刀锋就要刺穿他的喉咙——
“锵!”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
并非判官格挡住了,而是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一枚细如牛毛的金属针,从侧面精准无比地击中了武士刀刀镡(护手)与刀身的连接处!那里是发力最微妙、也是最容易受到干扰的点!
是影武!他一直在阴影中蓄势待发!
这枚蕴含着他特殊力量的毒针,并未对坚固的武士刀造成损伤,却恰到好处地干扰了柳生宗一郎那完美无瑕的发力节奏,让那必杀的一剑,出现了一丝几乎不可查的凝滞!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凝滞!
判官那被逼到极限的身体,终于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原本缓慢了0.3秒的动作,在这一刻强行跟上!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却险之又险的角度侧旋,手中的陶瓷肋差如同毒蛇出洞,并非格挡,而是沿着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撩向柳生宗一郎持刀的手腕!
以攻代守!围魏救赵!
柳生宗一郎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他没想到对方在如此状态下,还能做出如此精准而狠辣的反击,更没想到那看似不起眼的陶瓷短刃,竟然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决绝之意!
他手腕一抖,长刀变刺为削,刀光如水银泻地,封住了判官所有可能的进攻路线。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而短促的交击声在溶洞内炸响!判官手持陶瓷肋差,将短兵器的灵巧与狠辣发挥到了极致,贴身近战,完全不顾防御,只攻不守,每一招都指向柳生宗一郎必救之处!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赌对方珍惜这难得的“试炼”,不会以伤换命!
陶瓷与古钢不断碰撞,溅起细碎的火星。判官的动作因为伤势而显得有些踉跄和变形,但那股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惨烈气势,却弥补了速度的不足,竟一时与柳生宗一郎斗得旗鼓相当!
铁壁和鬼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能看到判官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左肩的伤口在不断动作下,鲜血早已浸透了半边身子。
浅仓樱子面具下的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似乎也没料到判官能在这种劣势下支撑这么久。
久攻不下,柳生宗一郎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那古井无波的深处,似乎燃起了一簇火苗。他追求的“无心”之境,似乎在这种生死一线的激烈对抗中,有了些许的松动。
突然,他刀势一变,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化为了连绵不绝的攻势,如同长江大河,要将判官这叶扁舟彻底吞没!他要逼出判官所有的潜力,也要在这过程中,锤炼自己的剑心!
压力骤增!判官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视线再次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必须打破僵局!
他的目光扫过溶洞顶部的钟乳石,扫过脚下湍急的暗河,最后,落在了影武藏身的阴影处。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需要赌一把,赌影武的默契,赌柳生宗一郎对“道”的执着,也赌自己的……运气。
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左肩空门大开!
柳生宗一郎果然中计,刀光如匹练,直刺而来!
就是现在!
判官没有闪避,而是将全身的力量,连同求生的意志,都灌注到了右手的陶瓷肋差之上,不退反进,迎着刀锋,刺向柳生宗一郎的心脏!
同归于尽的打法!
柳生宗一郎眉头微皱,他自然不愿与一个“完美试炼石”同归于尽。刀势下意识地微微一收,准备格开这搏命一击。
然而,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那个瞬间——
“咻!”
又一道细微的破空声!这一次,目标并非柳生宗一郎,而是溶洞顶部一根特定的、连接着巨大钟乳石的岩石锁链!
影武再次出手!他早已在暗中观察好了溶洞的结构!
“咔嚓!”
岩石锁链应声而断!那根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钟乳石,带着万钧之势,朝着柳生宗一郎头顶轰然砸落!
与此同时,判官刺出的陶瓷肋差也到了眼前!
上有巨石压顶,前有亡命一击!
柳生宗一郎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他眼中精光爆射,发出一声长啸,古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先是精准地点在坠落的钟乳石侧面,借助那微小的力道让身体如同柳絮般向后飘飞,同时刀锋回转,“铛”地一声格开了判官那必杀的一刺!
“轰隆!!!”
巨大的钟乳石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碎石飞溅,地动山摇!
柳生宗一郎飘然落在数米之外,持刀而立,气息微乱,袍袖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了几道口子。他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钟乳石,又看向因为全力一击而几乎脱力、用陶瓷肋差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的判官,以及阴影中若隐若现的影武。
他沉默了。
良久,他缓缓收刀入鞘,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今日之试,已尽兴。”柳生宗一郎的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汝等……过去吧。”
说完,他竟不再看众人一眼,转身,沿着石阶小路,向着溶洞更深处,仿佛要融入那无尽的黑暗一般,缓步而去。他的背影,带着一丝孤独,一丝释然,或许还有一丝……对更高境界的向往。
剑豪之壁,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越过了。
判官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向前倒去,被及时冲上来的铁壁一把扶住。
“快走……”判官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吐出两个字。
浅仓樱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柳生宗一郎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几乎昏迷的判官,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妙的弧度。
“前面,就是主实验室的外围了。”她冷冷地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