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索科城的天空,不再是属于太阳的领地。浓厚的、混杂着工业粉尘、燃烧烟柱和不知名污染物的灰黄色云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低低地压在残破的城市轮廓线上。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腐烂和一种铁锈混合着甜腥的诡异气味,那是死亡与瘟疫共同呼吸的味道。废墟在脚下延伸,扭曲的钢筋如同巨兽的枯骨,破碎的混凝土板下掩埋着无声的惨剧。远处,政府军与卡努比叛军的零星交火声如同垂死的呜咽,更添几分荒凉。
判官如同融入这片死寂废墟的阴影,无声地在一栋半坍塌的银行大楼中层移动。他选择的观测点视野极佳,既能俯瞰通往西北角“鬣狗巢穴”据点的数条主要路径,又能将鬼手锁定的、那片作为“牧羊人”潜在猎场的复杂废墟区纳入射界。冰冷的麦克米兰tAc-50反器材狙击步枪架设在预先清理好的射击孔后,枪身覆盖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破布伪装。他呼吸悠长而平稳,整个人如同冰冷的岩石,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透过高倍率狙击镜,一遍遍扫描着那片死亡区域。
废墟猎场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断壁残垣的呜咽。没有可疑的人影,没有反光的镜片,甚至没有鸟类飞过——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判官的手指轻轻搭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狙击镜的十字线如同最耐心的毒蛇,在每一处阴影、每一个制高点、每一扇破碎的窗户后缓缓游移。他在寻找,寻找那个隐藏在虚无中的“牧羊人”。顶级狙击手的对决,往往始于无声的感知与耐心的较量。
就在判官的目光扫过废墟边缘一栋相对完好的四层公寓楼残骸时,异变陡生!
“呱——!呱啊——!”
一阵刺耳、嘶哑、带着某种病态狂躁的鸣叫声猛地撕裂了废墟的死寂!声音来自头顶!
判官猛地抬头,狙击镜瞬间移开!
只见灰黄色的天幕下,不知何时聚集起一大片盘旋的黑影!数量之多,几乎形成了一片移动的、低垂的乌云!那是秃鹫!非洲草原上常见的清道夫!
但眼前的景象绝非自然!这些秃鹫的体型似乎比寻常更加庞大,翼展接近三米,羽毛凌乱肮脏,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油污般的墨黑色。更令人心悸的是它们的行为——它们不像正常秃鹫那样在高空盘旋寻找腐尸,而是在废墟上空不足百米的高度疯狂地俯冲、拉升、盘旋!动作狂乱而毫无目的,仿佛一群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陷入癫狂的幽灵!它们发出凄厉怪异的鸣叫,浑浊的眼睛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病态的猩红光芒!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烂尸体和某种化学药剂甜腥的恶臭,随着它们翅膀的扇动,如同有形的毒瘴般弥散下来!
是“血珊瑚x”变种!这些食腐鸟类接触了被病毒污染的尸体,自身也被感染了!病毒显然对它们的神经系统造成了不可逆的侵蚀,将它们变成了空中传播瘟疫的活体炸弹!
判官的心猛地一沉。这狂乱的鸟群不仅是巨大的生物污染源,更是致命的干扰!它们遮蔽视野,制造噪音,散发恶臭,严重干扰狙击手的观察和专注度!这是“牧羊人”制造的天然屏障?还是瘟疫失控的又一个可怖注脚?
就在判官思考对策的瞬间!
“噗!”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石子投入烂泥的声音,在判官头顶上方不远处响起!
一团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鸟粪,不偏不倚地砸在了tAc-50狙击步枪暴露在射击孔外的、冰冷的枪管前端!污秽的粘液顺着黝黑的金属缓缓流淌。
一股无名怒火瞬间窜上判官心头!这不仅是对武器的亵渎,更是对他专业尊严赤裸裸的挑衅!他眼神一寒,狙击镜瞬间锁定头顶那只刚刚完成“投弹”、正得意洋洋拉升高度的最大秃鹫!
十字线稳稳套住那疯狂扑扇的翅膀根部!
“砰!”
tAc-50沉闷而巨大的枪声在废墟中骤然炸响!枪口喷吐出炽烈的火焰!强大的后坐力被判官钢铁般的肩膀稳稳吸收。
半空中,那只巨大的秃鹫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粗壮的翅膀根部瞬间爆开一团夹杂着黑色羽毛和暗红色碎肉的血雾!它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打着旋儿,裹挟着腥风血雨,重重地砸向判官藏身大楼下方不远处的瓦砾堆!
“轰!”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判官没有放松警惕,狙击镜依旧锁定着坠落点。狂乱的秃鹫群被枪声惊扰,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啸,盘旋得更高了些,但并未散去。
就在尘土稍散,判官准备收回目光的刹那!
狙击镜高倍放大的视野中,那只被击毙的秃鹫摔得支离破碎的爪子部位,一点微弱的、在昏暗光线下极其不自然的金属反光,猛地刺入他的眼帘!
不是骨头!不是腐肉!是金属!
判官的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丝毫犹豫,他如同猎豹般猛地从射击位弹起,身体紧贴着布满灰尘和碎石的墙壁,以战术动作迅速而无声地向下层移动。铁壁在通讯频道里低声询问,被他一个简洁的“掩护”指令压住。
判官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轻烟,迅速而谨慎地接近秃鹫的坠落点。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拔出肋下的格洛克手枪,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蹲下身,用枪口小心地拨开覆盖在鸟尸上的瓦砾和破碎羽毛。
目标锁定在那只被大口径狙击弹几乎撕碎的爪子上。
在污秽的血肉和破碎的角质爪趾之间,一个约莫指环大小、闪烁着暗银色金属光泽的钛合金圆环,正紧紧地箍在秃鹫粗壮的脚踝上方!圆环表面异常光滑,没有任何接缝或卡扣,仿佛与骨骼融为一体。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圆环的内侧,布满了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凸起——显然是某种强行植入的固定装置!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这是人为安装的追踪环!
判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忍着恶臭,用战术匕首的刀尖小心翼翼地将圆环从破碎的皮肉中剔出一点,以便观察其侧面。
就在钛合金圆环侧面被翻起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肉眼难辨的圆形透镜暴露出来!透镜后面,隐约可见极其复杂的微型电路结构!
与此同时,判官战术头盔内置的、处于被动扫描模式的单兵雷达,突然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射频信号反馈提示!
“不是追踪器…”判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是生物监视器!每只鸟的眼珠…或者这个环上的镜头…都是牧羊人的眼睛!”
这个结论如同惊雷,瞬间解释了鸟群为何如此癫狂低飞!它们不是偶然被感染的!它们是被人为投放、甚至可能被某种方式控制(或许是病毒造成的神经紊乱被利用)的空中生物监视平台!“牧羊人”根本不需要暴露自己!他通过这些感染了病毒、陷入癫狂的“腐翼”,如同拥有无数双来自地狱的眼睛,无死角地监控着整个废墟猎场!判官之前感受到的、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其源头竟是这群盘旋的恶魔之鸟!
“妈的!这疯子!”铁壁在频道里倒吸一口冷气。
“鬼手!扫描所有秃鹫!分析信号特征!找出可能的控制节点或数据接收点!”判官立刻下令,同时快速将那个沾满污血的钛合金监视环用密封袋收起。
“明白!正在尝试锁定信号流!”鬼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亢奋。
就在这时!
“滴答…滴答…”
几滴冰冷的液体突然落在判官裸露的手背和tAc-50冰冷的枪身上。他猛地抬头。
灰黄色的天空,开始飘落雨丝。但这雨绝非甘霖!雨水带着一种浑浊的灰黄色,落在皮肤上,立刻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刺痛和灼烧感!落在枪管、钢盔、匕首等金属装备上,更是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冒起一缕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烟!
酸雨!
而且是高浓度的工业酸雨!空气中弥漫的污染物被雨水裹挟,形成了致命的腐蚀性溶液!
判官脸色骤变!他闪电般将密封袋塞入战术背心内袋,同时猛地抄起架在一旁的tAc-50!狙击镜上,刚才被秃鹫排泄物污染的位置,此刻在酸雨的侵蚀下,已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腐蚀白斑!而枪管前端,被酸雨滴落的地方,那黝黑哑光的高强度合金表面,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黯淡粗糙!
腐蚀!对狙击手而言,枪械的精密度就是生命!尤其是tAc-50这种超远距离狙杀武器,枪管内壁膛线的任何细微腐蚀或变形,都将导致弹道出现灾难性的偏差!而在与“牧羊人”这种级别的对手对决中,一丝一毫的偏差,都意味着死亡!
酸雨在加剧,雨点变得细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硫磺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味。雨幕让视野变得更加模糊,盘旋的秃鹫在酸雨中发出更加凄厉的鸣叫,如同送葬的哀乐。
“铁壁!警戒!我需要三分钟!”判官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他迅速退到一处相对干燥、头顶有断裂混凝土板遮蔽的角落。
他单膝跪地,将心爱的tAc-50迅速分解!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枪机、枪管、导气装置…冰冷的金属部件在他手中如同有生命的器官。他扯下伪装布,从战术背心一个密封防水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喷罐——特氟龙干性润滑防锈喷雾剂。
他首先用随身携带的高吸水性无绒布,极其小心而迅速地擦拭掉枪管内外、枪机组件上所有的酸雨渍和残留的秃鹫污秽,尤其是膛线和镜片。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轻柔,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然后,他拿起特氟龙喷罐,屏住呼吸,对着枪管内壁、外表面、以及所有精密的金属结合部和镜片边缘,均匀地喷上一层极其稀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特氟龙涂层。特氟龙以其卓越的化学惰性和超低摩擦系数,能在金属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有效抵抗酸雨和腐蚀性气体的侵蚀。
冰冷的金属部件被迅速而有序地重新组装。判官的眼神专注得如同正在进行精密手术。雨点打在头顶的混凝土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酸雨的气息和秃鹫的腐臭在空气中交织。铁壁在通讯频道中低声报告着外围安全,但判官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这把冰冷的、关乎生死的武器。
三分钟,如同三个世纪般漫长。
当最后一件组件咔哒一声精准复位,判官猛地拉动枪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酸雨声中异常悦耳。他举起枪,透过被特氟龙保护层覆盖的狙击镜,再次望向那片被酸雨笼罩、秃鹫盘旋的死亡废墟。
视野有些模糊,但枪械的状态已恢复巅峰。
“枪在,路就在。”判官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酸雨和腐翼的喧嚣中。他重新将脸颊贴上冰冷的枪托,狙击镜的十字线穿透灰黄的雨幕,再次锁定了那片废墟。牧羊人无形的眼睛在空中窥视,酸雨腐蚀着钢铁,但猎人冰冷的目光,已如淬火的利刃,刺破重重迷障,指向了黑暗的核心。腐翼蔽日,酸雨蚀城,真正的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