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冰冷,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下坠的灵魂。废弃通风竖井内壁粗糙的混凝土和锈蚀的金属支架刮擦着身体,每一次碰撞都带来刺骨的疼痛。判官紧握着固定索,身体在急速下滑中绷紧如弓弦,耳畔只有绳索摩擦和碎石坠落的呼啸声,以及自己沉重的心跳。
下方,鬼手和夜莺急促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混合着周维无意识的呜咽和魅影那微弱到几乎消散的呻吟。盖革计数器那令人心悸的“咔哒”声,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厚重的井壁,从下方——从他们刚刚逃离的b7层地狱——顽固地传来,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辐射…剂量还在升…”夜莺的声音透过喉麦传来,冷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正利用下滑的间隙,再次检查魅影的生命体征。
判官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感知力都凝聚在听觉和那无形的第六感上。下方,是生路,还是另一个陷阱?铁壁…他怎么样了?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却又仿佛源自大地心脏深处的恐怖爆炸声,猛地从他们头顶上方、从b7层深处轰然传来!不是炸药爆炸的尖啸,而是如同万吨巨石崩塌、地壳断裂般的毁灭性闷响!整个通风竖井瞬间剧烈震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摇晃!无数碎石、锈块和经年累月的积尘如同暴雨般从上方倾泻而下!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如同高压水枪般顺着竖井猛冲下来!
判官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固定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闷哼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砸向井壁!喉头一甜,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下方的鬼手和夜莺发出惊恐的尖叫!周维的惨嚎被彻底淹没!
爆炸的余波在竖井内疯狂冲撞、回荡,久久不息。当震动终于平息,尘埃如同浓雾般弥漫在狭窄的空间内,只有绳索摩擦的微弱声响和压抑的咳嗽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咳咳…铁壁!魅影!鬼手!夜莺!回话!”判官的声音嘶哑,带着血腥味。
“在…在…差点…差点被活埋…”鬼手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魅影…体征…暂时稳定…但冲击…”夜莺的声音透着疲惫。
“铁壁…”判官的心猛地一沉,那个沉闷到极致的爆炸…是温压手雷?还是…更糟?
“辐射读数…下降了!”鬼手突然惊叫起来,“爆炸…爆炸好像震塌了泄漏点!或者…或者彻底改变了气流…外面的读数在快速下降!”
一丝微弱的、冰冷的光线,从下方透了上来。
“到底了!”鬼手的声音带着狂喜。
几人艰难地滑到竖井底部。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空间,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尘埃和臭氧的味道。几盏早已损坏大半的应急灯,如同垂死的萤火虫,散发着微弱而惨淡的绿光,勉强勾勒出四周遍布的巨大废弃空气过滤罐、扭曲的管道和堆积如山的工业垃圾的轮廓。这里就是鬼手地图上标记的废弃空气过滤站。西侧墙壁上,一道厚重的、覆盖着锈迹和沙尘的金属门依稀可见,门上有一个巨大的、同样锈死的轮盘把手——这就是那可能的紧急维护出口!
然而,希望的光芒尚未完全亮起,就被残酷的现实瞬间扑灭。
“门…锁死了!物理锁死!锈死了!”鬼手扑到门边,用尽力气去转动那巨大的轮盘把手,轮盘纹丝不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用撬棍、用液压钳,甚至用枪托猛砸,只在厚重的金属门上留下几道白痕和凹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漫上心头。前路断绝,后有辐射和追兵。铁壁用生命换来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就在这时——
“咳…咳咳…”一直瘫软在地、如同死狗般的周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那扇锈死的门,又扫过周围那些巨大的、布满锈迹的废弃空气过滤罐。他的目光,在一个不起眼的、印着褪色“液氮增压”标识的金属罐上停顿了一下。
“那…那个…”周维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液氮…罐…压力阀…泄压口…对着…门轴…”
判官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周维所指的那个锈迹斑斑的液氮罐!罐体侧面,一个碗口粗的泄压口,正好对准了紧急出口门轴的位置!他瞬间明白了周维的意思——利用液氮罐内可能残存的超低温液体,瞬间冷冻脆化锈死的门轴,再暴力破开!
“鬼手!检查罐体!有无残存压力!泄压口可控?”判官命令道,同时将高精狙冰冷的枪口再次抵在周维的太阳穴上,“你最好祈祷有用。”
鬼手立刻扑到液氮罐旁,用仪器快速扫描。“罐体…有微压!泄压口阀门…锈蚀严重,但结构还在!可以尝试手动强行开启!但…但压力不足!喷射距离和强度可能不够冷冻整个门轴!”
“那就让它够!”判官的目光扫过四周,瞬间锁定在几个散落在垃圾堆里的、锈蚀的氧气瓶!“夜莺!把氧气瓶拖过来!固定在泄压口前方!鬼手!准备强行开阀!其他人!退后隐蔽!”
命令迅速执行。夜莺和判官合力将几个沉重的氧气瓶拖到泄压口前方,用废弃的钢缆和金属残骸勉强固定成一个聚焦的喇叭口形状。鬼手则用撬棍和液压钳,死死卡住泄压阀的锈死转盘,用尽全身力气,脸憋得通红,开始缓慢而艰难地转动!
“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空间内回荡,仿佛在挑战着时间的极限。
“判官!有动静!”负责警戒通道方向的夜莺突然低喝,短突击步枪瞬间指向竖井上方!幽暗的竖井深处,隐约传来碎石滚落和…攀爬的声音!追兵!他们从爆炸和辐射中缓过来了!
“快!”判官厉喝,高精狙冰冷的枪口瞬间抬起,指向竖井上方那片蠕动的黑暗!
“开——!”鬼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全身力量爆发!锈死的泄压阀猛地被拧开了一道缝隙!
“嗤——!!!!!”
一股乳白色的、高速喷射的液氮混合着少量残存气体,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寒龙,猛地从泄压口喷涌而出!狠狠地撞击在挡在前方的氧气瓶组成的喇叭口上!低温液氮流瞬间被约束、加速、聚焦!形成一道更加凝练、更加致命的超低温激流,精准地喷射在紧急出口厚重的门轴部位!
“咔…咔咔咔…”
一阵密集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脆响瞬间响起!厚重金属门轴在接触到-196c超低温液氮流的瞬间,结构内部的应力平衡被彻底打破!锈蚀的金属如同脆弱的饼干般,迅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白色的厚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门轴和周围的门框上疯狂蔓延、增厚!
“就是现在!”判官低吼!
鬼手和夜莺早已举起沉重的液压破拆斧和撬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布满白霜和裂纹的门轴部位狠狠砸下!
“砰!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爆裂声!被超低温脆化的门轴如同朽木般应声碎裂!沉重的金属大门失去了一侧的支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内倾斜、坍塌!刺眼的、裹挟着滚烫沙砾的戈壁天光,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涌入了这死寂的坟墓!新鲜的、带着沙尘味道的空气涌入,冲淡了污浊和死亡的气息!
生路!就在眼前!
“走!”判官第一个冲出!高精狙警惕地指向门外。门外是一片被巨大风蚀岩壁包围的狭窄谷地,狂风卷起沙尘,遮蔽了视线。
“追兵下来了!”夜莺厉声警告,短突击步枪朝着竖井上方疯狂扫射!子弹打在井壁上,溅起一串串火花!
鬼手和夜莺架着魅影,拖着连滚带爬的周维,紧跟着判官冲出大门!判官迅速寻找掩体,目光扫过谷地地形。这里乱石嶙峋,是天然的狙击场,但也是敌人绝佳的隐蔽点!更远处,风蚀岩壁的缺口处,沙尘漫天,沙暴的余威尚未散尽。
“判官!一点钟方向!岩壁上方!狙击手!”鬼手惊恐的声音响起!
几乎在鬼手出声的同时,判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的死亡预感刺穿了他的脊椎!他几乎是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猛地向侧前方一个狼狈的战术翻滚!
“咻——!”
一发高速旋转的狙击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擦着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飞过,在身后的岩石上凿出一个深深的弹孔,碎石飞溅!
判官翻滚起身,背靠着一块巨大的风蚀岩柱,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刚才那一枪,快!准!狠!绝不是普通佣兵的手笔!是“龙刺”的叛逃狙击手!
他迅速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狂舞的沙尘,瞬间锁定了鬼手预警的方向——大约八百米外,一处风蚀岩壁的顶部平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依托着岩石的掩护,迅速拉动枪栓,寻找着下一次射击的机会!他手中的那支加装了长倍镜的改装85式狙击步枪,在沙尘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判官的心沉了下去。他的位置暴露,敌人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魅影重伤,鬼手和夜莺带着累赘,移动缓慢。在开阔地带被一个顶尖狙击手盯上,几乎是必死之局!必须立刻解决这个威胁!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沙尘的灼热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高精狙冰冷的枪身传递着熟悉的触感:
距离:八百米;
风速:强,且不规则,含有沙暴余威;
能见度:低(沙尘);
目标:经验丰富的叛逃狙击手,有掩体。
条件恶劣到了极点。但他别无选择。铁壁用生命炸开的生路,不能断送在这里!
判官的身体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进入绝对专注的状态。外界的一切干扰——呼啸的风沙、同伴的喘息、远处追兵攀爬竖井的嘈杂——都被彻底屏蔽。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冰冷的枪管、跳动的风沙、远处那个模糊却致命的狙击手身影,以及自己平稳到近乎停滞的心跳。
他缓缓调整呼吸,将肺部灼热的空气一点点排出。沾满沙尘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搭上了冰冷光滑的扳机。护目镜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翻滚的沙幕,死死锁定着岩壁顶端那个微微晃动的、代表着死亡的光点。
风在嘶吼,沙在狂舞。戈壁的余烬之路,被一支冰冷的狙击枪口所扼守。生与死,将在瞬息之间,被一颗子弹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