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园林的湿热空气裹挟着血腥、焦糊和丙烷燃烧的刺鼻气味,如同粘稠的裹尸布。凌风的身影在茂密的芭蕉叶和扭曲的藤蔓间急速穿行,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带着伤痛的滞涩。肋下被爆炸气浪冲击的闷痛叠加着旧伤的撕裂感,肺部残留的毒瘴灼烧在剧烈奔跑下化为喉咙深处的血腥味。身后,“翡翠宫”方向的火光将低垂的雨云染成一片病态的橘红,沙坤那撕心裂肺的咆哮和混乱的警笛声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密林,紧紧追来。
他不能停。沙坤的私人卫队和议会安插的“清洁工”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封锁所有通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路线早已在脑中规划好。避开主干道,沿着湄公河支流一条被走私者踏出的隐秘小径狂奔。浑浊的河水在右侧呜咽流淌,散发着淤泥和腐殖质的腥气。黑暗中,毒虫的嗡鸣和不知名野兽的低吼在耳边萦绕。凌风如同一头受伤的孤狼,凭借野兽般的本能和对危险的超常感知,在绝境中开辟生路。
两个小时后,他抵达了预定的接应点——一片位于河流拐弯处、被茂密红树林遮蔽的废弃小码头。腐朽的木桩半没在浑浊的水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和木头腐烂的气息。一艘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老旧渔船,如同幽灵般静静停泊在阴影里。
“判官!”一个压低的、带着浓重越南口音的声音从船舱阴影里传出。一个穿着破烂背心、皮肤黝黑精瘦的汉子探出头,正是鼹鼠安排的地下河交通员“泥鳅”。他看到凌风浑身浴血、步履蹒跚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但没多问一句,只是迅速伸出手。
凌风抓住他粗粝的手,借力跃上摇晃的船板。渔船发动机发出沉闷的突突声,如同垂死病人的咳嗽,推动着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湄公河主航道浓重的夜色和雨雾之中,逆流而上。
船舱内狭小、潮湿,弥漫着劣质柴油、鱼腥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挂在舱顶,随着船身摇晃,投下晃动的光影。凌风背靠着冰冷的铁皮舱壁,剧烈地喘息,汗水混着血污和泥水不断淌下。他撕开早已破烂不堪的作战服,露出肋下那道被爆炸撕裂、边缘焦黑翻卷的狰狞伤口,以及肩胛处因撞击而大片淤紫的皮肤。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毒瘴残留的灼热感在胸腔深处隐隐作痛。
“泥鳅”默默递过来一个破旧的急救包和一壶浑浊的米酒。凌风用米酒粗暴地冲洗着伤口,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却一声不吭。他翻出急救包里所剩无几的止血粉和抗生素药片,混合着米酒吞了下去。没有缝合工具,只能用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缠绕,暂时压制住渗血。
身体的伤痛可以忍耐,但“翡翠宫”混乱中最后看到的那一幕——新娘莉娜在剧毒戒指下瞬间失去生命光彩的眼睛,沙坤那张因极致痛苦和暴怒而扭曲的脸——如同烙印般刻在视网膜上。复仇的冰冷并未带来预想的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湄公河底淤泥般的滞涩。莉娜是无辜的,却成了他复仇天平上冰冷的砝码。
“熔炉”实验室里那些扭曲的人体,cN-7那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脑组织切片……夜莺被金瞳称为“瑟西”,是“守夜人”计划的残次品胚胎……这一切在凌风因伤痛和疲惫而混沌的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议会到底在进行什么?莱因哈特是这一切的核心枢纽!
他从战术背心最内侧的防水袋里,掏出了那个在“蛇巢”服务器机房拼死带出的、标记着“cN-7”的样本盒。冰冷的塑料外壳紧贴着掌心。他小心地打开一条缝,幽绿的煤油灯光下,福尔马林溶液中那块灰白色的大脑皮层组织切片,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冰冷嘲讽。
“鬼手,”凌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通过加密卫星电话拨通,“我出来了。拿到一样东西…需要立刻分析。”
【鬼手】判官!谢天谢地!你声音…妈的!你伤得不轻!位置?我安排…
【凌风】位置安全。东西是‘熔炉’计划受试者cN-7的脑组织切片。来源:议会金三角‘蛇巢’基地。我需要知道这个cN-7的一切!基因序列、来源、与‘守夜人’计划的关联!立刻!
【鬼手】脑…脑组织切片?!我靠!议会这帮疯子!交给我!我立刻联系‘鼹鼠’,他有办法走特殊渠道送进苏黎世大学医学院的基因测序暗线!最快24小时出初步结果!
另:你要的‘深渊之眼’和莱因哈特动向…滋…信号不稳…挖到点边角料!议会内部通讯碎片显示,‘深渊之眼’似乎不是武器,更像是一个…‘接口’?或者…‘钥匙孔’?指向某个更庞大的东西!莱因哈特最近行踪诡秘,公开活动全部取消,但追踪到他一个加密信号源…指向阿尔卑斯山深处一个废弃的气象研究所!坐标已发你!那里…可能是他藏匿‘死钱池’核心服务器或者进行‘深渊之眼’研究的地方!
深渊之眼是“钥匙孔”?莱因哈特藏在阿尔卑斯山废弃气象站?
凌风眼神锐利如刀锋。议会抛出的诱饵(守护之钥模具)指向“深渊之眼”,而“深渊之眼”本身又是一个指向未知的“钥匙孔”?这像是一个无穷嵌套的黑暗迷宫!
“盯死那个气象研究所坐标。等我汇合。”凌风切断通讯,将染血的绷带再次勒紧。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渔船在湄公河浑浊的波涛中颠簸前行,目的地是上游一个混乱的边境小镇,那里有鼹鼠安排的安全屋和新的身份。
三天后,边境小镇“泥塘”。
这里如同世界的疥疮。污水横流的狭窄街道两侧,挤满了摇摇欲坠的吊脚楼。空气中混杂着垃圾发酵的酸臭、廉价香料的刺鼻和某种劣质化学品的怪味。各种语言的高声叫骂、劣质音响的轰鸣和摩托车的噪音在闷热的空气中翻滚。这里是三不管地带,罪恶的温床。
凌风换上了一身当地常见的、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脸上涂抹着改变肤色的油泥,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混迹在肮脏嘈杂的人群中,毫不起眼。他左臂吊在简陋的三角绷带里(掩护肩伤),步履缓慢,像个受伤的苦力。他走进一栋散发着霉味的吊脚楼二层,敲响了最里面一扇包着铁皮的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警惕的、布满皱纹的脸。是鼹鼠的线人“老拐”。
“东西到了。”老拐的声音嘶哑,递过来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安全屋内狭小、昏暗,只有一扇装着铁栏的小窗透进浑浊的光线。凌风撕开油布,里面是鬼手通过特殊渠道送回的基因测序报告打印件,以及一个便携式硬盘。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份冰冷的报告。
样本编号:cN-7
组织来源:前额叶皮层(brodmann Area 10)
基因测序结果摘要:
1. 确认存在高强度神经毒素(‘熔炉’核心成分)残留及引发的不可逆神经元坏死。
2. 检测到多处非自然基因编辑痕迹!编辑手法高度精密,指向定向增强:
- 神经传导速度(+300%基准线)
- 痛觉阈值(显着钝化)
- 骨骼肌爆发力与耐力(+250%基准线)
- 肾上腺素受体敏感性(异常提升)
3. 编辑标记溯源:检测到与议会已知‘守夜人’胚胎基因库(代号‘潘多拉’)高度同源的引导RNA序列及cRISpR-cas9编辑载体残留!匹配度:98.7%!
4. 特殊发现:样本线粒体dNA单倍群分析…指向东欧高加索区域(罕见亚型h13a1)。与东南亚本地人种显着不符!
报告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凌风心头!
cN-7不是普通的东南亚受试者!他(或她)是经过议会“守夜人”胚胎计划基因改造的产物!是“熔炉”毒剂的活体试验品!一个被强行植入非人力量、又被议会亲手摧毁的兵器胚胎!
东欧高加索区域…夜莺在莫斯科逃脱…代号“瑟西”…
凌风的手微微颤抖。他猛地将报告翻到最后,目光死死钉在结论下方一行不起眼的备注上:
备注:根据编辑载体残留标记回溯,‘潘多拉’基因库中对应胚胎原始编号:EU-circe-7
EU-circe-7!
瑟西(circe)!第七号胚胎!
夜莺就是瑟西!她就是议会“守夜人”计划的第七号胚胎!这个cN-7…很可能是议会利用她的基因序列或者同批次胚胎进行的“熔炉”药物耐受性试验品!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岩浆在凌风胸腔里奔涌!议会不仅将夜莺改造成兵器胚胎,在她逃脱后,竟然还利用她的基因进行这种惨无人道的活体药物试验!
他猛地将报告摔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他抓起那个便携式硬盘,连接上鬼手为他准备的、经过多重物理隔离的加固型笔记本电脑。硬盘里是鬼手从“蛇巢”服务器爆炸前最后一刻、冒险抢传出来的部分核心数据碎片。
屏幕亮起,无数损坏的文件图标闪烁着。凌风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眼神锐利如鹰隼,搜索着任何与“瑟西”、“守夜人”或“熔炉”相关的信息。
突然,一个文件夹引起了他的注意。文件夹名称是一串乱码,但创建日期赫然是五年前!正是夜莺在莫斯科逃脱的时间!
他点开文件夹。里面大部分文件已损坏,只剩下几张模糊不清的低分辨率监控截图和一个损坏的音频片段。
凌风点开第一张截图。
画面模糊,充斥着雪花噪点。背景似乎是某个冰冷的、布满管道的设施内部。画面中央,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玻璃培养舱!舱内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一个瘦小的、赤身裸体的身影蜷缩在液体中,周身连接着无数管线。虽然面容模糊不清,但那头黑色的短发和依稀可辨的东方人面部轮廓…让凌风的心脏骤然停跳!
夜莺!是年幼时的夜莺!被囚禁在培养舱里!
第二张截图:视角似乎是某个观察窗。培养舱被打开了。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看不清面目的人影,正粗暴地将那个瘦小的身影从粘稠的营养液中拖拽出来!女孩的身体无力地挣扎着,小小的手拍打着冰冷的舱壁…
第三张截图:画面更加晃动模糊。似乎是一场混乱的逃离。警报灯的红光闪烁。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跄着穿过一条布满蒸汽管道的走廊,身后是几个追捕的、动作僵硬如同机器的人影轮廓——早期的“清洁工”!
凌风死死盯着屏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冰冷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他能想象到年幼的夜莺在那种地狱中所承受的恐惧和痛苦!
他颤抖着点开那个损坏的音频片段。
滋滋…沙沙…滋…
“…实验体…瑟西…7号…滋…基因表达…异常…稳定性…不足…失败品…滋…”
“…清除…程序…启动…坐标…莫斯科…安全屋…滋…”
“…逃脱?!不可能!…滋…锁定…信号…上传…异常数据…标记…最高优先级清除…滋滋滋…”
断断续续、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音和模糊的人声指令,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证实了夜莺最深的恐惧!她不是侥幸逃脱!她是议会“失败”的实验品,是被标记为“异常数据”并启动清除程序的猎物!莫斯科那个夜晚,是她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血泪之路!
砰!
凌风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简陋的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电脑屏幕剧烈晃动!胸腔内翻涌的怒火和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议会!莱因哈特!
就在这时,屏幕上那个损坏的音频文件播放界面下方,一个极其微小的进度条引起了凌风的注意。那并非音频播放进度,而是文件深层数据修复的进度!刚才他愤怒的一拳震动,似乎意外触发或者加速了某个后台运行的修复程序!
进度条在凌风冰冷的注视下,艰难地爬到了100%!
一个被隐藏的、名为“project_deepEye_Access_Log(深渊之眼访问日志)”的子文件夹图标,在原本乱码的文件夹里,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
凌风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点开!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加密日志文件,文件名是一长串复杂的数字和字母组合,但创建时间…就在一周前!正是他在“奥菲斯之厅”地下触发“守护者之库”大门的时候!
他尝试打开,文件被多重加密锁定。
“鬼手!立刻接收文件!最高优先级!破解它!”凌风的声音嘶哑而急迫,通过加密线路将文件传输过去。
【鬼手】收到!我靠!深渊之眼的访问日志?!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
【凌风】快!
【鬼手】正在暴力拆解…议会这加密…真他娘变态…绕过了…滋…核心算法有点眼熟…像莱因哈特的手法但…更古老?…成了!打开了!
一份简洁却令人窒息的日志内容在屏幕上展开:
访问时间:[坐标触发‘守护者之库’大门的时间戳]
访问者:Unknown (生物特征:部分匹配 - ‘判官’ | 神经波动:异常共鸣)
访问目标:deepEye portal (深渊之眼门户)
访问结果:partial Activation (部分激活)
激活反馈:
- 坐标解锁:N 46°4919.2 E 9°5248.0 (阿尔卑斯山废弃气象研究所精确坐标!)
- 权限标记植入:目标载体(判官)神经波动特征已记录并标记为‘钥匙胚体-7(Key Germ-7)’
- 警告:检测到同步活跃信号源!指向:议会安全屋‘深渊’!信号特征:匹配 - ‘瑟西’!状态:强制唤醒中!
日志如同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凌风眼前的迷雾!
“守护者之库”那扇门后的“深渊之眼”门户,在他用“守护之钥”模具激活大门的瞬间,不仅释放了莱因哈特藏身地的坐标,更扫描并标记了他凌风的神经波动特征!将他视为了一把“钥匙胚体”(Key Germ-7)!而同时,它检测到了远在苏黎世湖“深渊”安全屋的夜莺(瑟西)被强制唤醒的信号!
议会要干什么?为什么标记他为“钥匙胚体-7”?“7”这个数字…与夜莺的“瑟西-7”胚胎编号…有何关联?强制唤醒夜莺…是为了对付他?还是…为了完成某种需要他们两个“残次品”共同参与的、指向“深渊之眼”的邪恶仪式?!
巨大的危机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绞索,瞬间勒紧了凌风的脖颈!夜莺在“深渊”安全屋,正经历着非人的折磨!而他和她,都成了议会终极计划中可悲的棋子!
“鬼手!”凌风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刀,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放弃所有次要目标!集中所有资源!我要‘深渊’安全屋的实时情报!精确结构图!守卫力量!突破方案!还有…阿尔卑斯山那个气象研究所的所有资料!现在!立刻!马上!”
他猛地站起身,扯掉了手臂上伪装的三角绷带,眼中最后一丝疲惫被焚烧殆尽,只剩下足以焚毁整个“暗网议会”的、冰冷的、狂暴的火焰。他抓起桌上那个标记着“cN-7\/EU-circe-7”的脑组织样本盒,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如同夜莺无声的哭泣。
“瑟西…夜莺…”凌风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誓言,“等我。这次,我们一起…把那个该死的深渊…彻底掀翻!”
他抓起背包,撞开安全屋那扇腐朽的木门,身影没入“泥塘”镇肮脏混乱、霓虹闪烁的夜色之中,如同利剑出鞘,直指阿尔卑斯山和苏黎世湖的方向。风暴的中心,正在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