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东,废弃的城郊污水处理厂。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仅有的光线来自一钩残月和远处城市天际线模糊的光污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陈腐淤泥的腥气,以及挥之不去的、属于工业废墟的冰冷死寂。巨大的沉淀池如同干涸的巨兽之眼,空洞地望向铅灰色的天空。生锈的钢铁支架在夜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越野车幽灵般滑入厂区深处,停在第三座巨大沉淀池的阴影里,引擎无声熄灭。车门打开,陈锋的身影略显踉跄地钻了出来。他肋下的绷带在深色外套下隐约透出不祥的暗红,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苍白得吓人,额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硝烟痕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出鞘,充满了疲惫、警惕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凝重。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对着阴影深处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沉淀池边缘,一根粗壮的、锈迹斑斑的混凝土承重柱后,判官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像,无声地显现。他穿着深灰色的城市作战服,身姿挺拔,气息沉凝如渊。颈间的勒痕被高领遮掩,但眼神深处那历经血火淬炼的冰冷锋芒,比这废墟的钢铁更坚硬。他没有靠近,保持着安全的警戒距离,目光穿透昏暗,审视着陈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状态。
“没人跟踪。”陈锋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激战后的虚弱和巨大的压力,“张振山的案子,掀起的风暴远超预期。鼹鼠的根系很深,清理远未结束。我身边,也未必绝对干净。”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技术保密处的爆炸,王处长的牺牲,如同未愈的伤疤。
判官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东西?”
陈锋深吸一口气,压下肋骨的抽痛,从贴身内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包裹在防电磁屏蔽袋中的黑色加密平板。他没有直接递给判官,而是将其放在两人之间一个废弃的金属阀门上。
“最高密级。阅后即焚。”陈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千钧,“目标:周维。前‘龙吟’工程(高能磁轨炮项目)总工程师,国家级战略武器专家。三天前,他利用项目例行维护间隙,窃取了‘龙脊’核心控制单元的三枚原型芯片,叛逃。”
判官的瞳孔骤然收缩!磁轨炮!国之重器!核心芯片外流!这已不是简单的叛国,而是足以颠覆战略平衡的灾难!
陈锋的手指在平板加密屏上快速滑动解锁,调出一份档案。屏幕上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周维,戴着金丝眼镜,面容儒雅,眼神却透着一股深藏的偏执与狂热。资料显示他在超导材料与能量聚焦领域有着世界级造诣。
“卫星追踪到他最后的信号消失在罗布泊西北边缘,‘死亡之耳’区域。”陈锋调出卫星地图,一个被标注为刺眼红点的坐标位于一片广袤无垠、被风蚀雕刻成诡异形状的雅丹地貌深处,“信号消失前,捕捉到高强度加密的短波通讯,指向性明确。分析组判定,有专业团队接应。高度怀疑…”他顿了顿,眼中寒光闪烁,“…是‘沙漠之蝎’(desert Scorpions)。”
“沙漠之蝎?”判官的声音冰冷。这个代号他并不陌生——活跃于中亚和北非的顶尖雇佣兵团,以手段残忍、精通沙漠作战和完成不可能任务着称。其首领“毒刺”(Stinger)更是凶名赫赫。他们为钱卖命,也只为最危险的“货物”和最丰厚的报酬出手。black Sun议会?还是其他觊觎磁轨炮技术的国家或势力?
“芯片价值无法估量。一旦被逆向工程或部署…后果不堪设想。”陈锋的语气沉重如铁,“常规力量无法在短时间内、在那种复杂环境里精准定位并拦截。外交途径…时间来不及,且可能打草惊蛇。周维的叛逃路线和接应方选择,都显示出背后有极其专业的策划。”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判官:“你们是唯一的选择。速度快,目标小,能力…足够应对沙漠之蝎。而且,你们现在…也需要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平板屏幕上那个代表罗布泊的坐标,又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深网上那血红的悬赏令。
判官沉默着。风穿过锈蚀管道的空洞,发出呜咽般的哨音。他理解陈锋的困境,也明白任务的凶险。深入死亡之海,在专业佣兵团的虎口中夺回国之重器,这几乎是自杀式的任务。但铁壁的血、魅影的冰、鬼手的惊惶、夜莺的泪水…还有black Sun那悬在头顶的黑色太阳…他们没有退路。
他缓缓伸出手,拿起那个冰冷的加密平板。指尖划过屏幕,周维那张儒雅却疯狂的脸庞定格在眼前。当他的目光扫到档案最下方、备注栏里一行手写的潦草小字时,动作骤然停顿!
那行字是:
“建议联络代号‘铁壁’,其可辨‘龙脊’芯片真伪及…‘沙蝎’改装装备特征。”
铁壁!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判官的心上!那个用身体撕裂焚化炉门、在爆炸中将他推开、最后倒在血泊中的兄弟!他的代号,竟然出现在这个关乎国家重器安全的绝密档案中!而且…能辨芯片真伪?熟知“沙漠之蝎”的装备特征?
一瞬间,无数疑问和冰冷的线索在判官脑中轰然炸开!铁壁那沉默寡言下隐藏的、远超普通火力手的精密装备知识…他对某些制式武器改装细节近乎本能的敏锐…还有他偶尔流露出的、对某些沙漠作战环境的熟悉…这一切,在此刻都有了指向!
陈锋敏锐地捕捉到了判官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震惊、痛楚、以及更深的疑虑)。他低沉地解释道:“这是档案封存前,一位已经牺牲的老情报员留下的最后建议。‘铁壁’…他曾是西部战区‘戈壁之狼’特种装备测试大队的顶尖士官长,代号‘磐石’。后因…一次高度机密的边境渗透行动失败,背负污名退役。他对‘龙吟’工程的部分非核心测试数据有过接触,更重要的是…他曾在一次联合反恐演习中,亲手拆解并反向测绘过‘沙漠之蝎’遗弃的、经过特殊沙漠改装的装备残骸。国内没人比他更熟悉那些蝎子的‘毒牙’。”
戈壁之狼…磐石…污名退役…
铁壁从未提及的过往,如同尘封的画卷,在此刻被残酷地掀开一角。判官握着平板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想起铁壁偶尔对着西部地图出神的模样,想起他抚摸某些旧装备时眼中闪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原来,那不是怀念,是沉重的枷锁和未洗刷的耻辱!
“他…怎么样了?!”判官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钢铁,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现在不是追忆的时候。
陈锋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惜和了然,他沉重地点点头:“我答应过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兄弟,到时你就知道了!他的经验…或许他的笔记、他留在‘巢穴’的某些记录…对你们会有帮助。芯片的真伪辨别至关重要,周维可能携带诱饵。而沙漠之蝎的装备改装,是他们赖以在绝境生存的毒刺,不了解,会吃大亏。”
判官不再言语。他将加密平板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金属外壳汲取着他掌心的温度。周维的脸、罗布泊的死亡坐标、“沙漠之蝎”的凶名、还有铁壁那沉重而模糊的过往…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绞索,缠绕着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黄沙瀚海。
“坐标,路线,接应点。”判官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冰冷和简洁。追猎,开始了。
陈锋迅速报出一串加密坐标和预设的安全屋信息。“交通工具和基础装备,在城外‘老地方’。七十二小时内,必须找到周维的信号踪迹!否则…”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眼神中的沉重说明了一切。一旦芯片被转移出那片死亡之海,再想追回,无异于大海捞针。
判官将信息刻入脑海,转身,身影无声地融入承重柱后更深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陈锋独自站在冰冷的废墟中,望着判官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肋下渗血的绷带。远方天际,那抹挣扎的灰白终于撕开了厚重的夜幕,但投射下来的光芒,却带着戈壁黄沙般的苍凉与肃杀。
黑色越野车悄无声息地驶离。废弃的污水处理厂重归死寂,只有风穿过钢铁骨架的呜咽,如同为即将踏入死亡之海的猎手们,奏响的苍凉序曲。
平板电脑屏幕上周维的档案照片在晨光熹微中幽幽闪烁,备注栏里“铁壁”那潦草的字迹,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疤,也像一把指向沙漠深处迷雾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