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湾的夜,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咸腥的海风卷着初冬的寒意,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一艘锈迹斑斑、船身印着模糊外文的散装货轮“远星号”,如同疲惫的巨兽,在漆黑的海面上犁开浑浊的浪花,缓慢而笨拙地驶向北方那片灯火稀疏的海岸线——津港。
货轮底舱,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劣质柴油、腐烂鱼获、汗水和呕吐物混合的气息浓烈刺鼻。堆积如山的廉价塑料玩具和纺织品包装箱散发着化学品的怪味。在货物与冰冷舱壁之间,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空间被临时清理出来,成了凌风小队的栖身之所。
一盏昏暗的防爆灯挂在舱顶,随着船体的晃动不安地摇曳,在凌风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背靠冰冷的舱壁,闭目养神。缠满绷带的上半身隐藏在宽大的黑色冲锋衣下,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紧闭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在阴影下蛰伏,如同沉睡的火山。每一次货轮的颠簸,都让肋下和腹部的伤口传来隐隐的钝痛,提醒着他黑礁岛血战的代价和时间的紧迫。
夜莺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真正的影子。她手中拿着一块绒布,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擦拭着一柄狭长的特制战术匕首。刀身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映照着她冰封般毫无表情的脸。手腕内侧,那个荆棘缠绕苍白眼球的印记被战术手套的腕带严严实实地遮盖着。只有偶尔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着神经深处尚未平复的隐痛。
鬼手则像个躁动的土拨鼠,整个人几乎埋在两个打开的战术装备箱里。他面前摊着三套伪造得极其精密的证件、档案和一应生活物品。他戴着特制的放大镜片,手指捏着极细的镊子,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微米级的生物特征模拟芯片植入一张崭新的二代身份证芯片凹槽内。
“搞定!”鬼手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将一张制作精良的证件递给凌风,“风哥,你的新身份:凌海峰,美籍华人,祖籍青州,归国华侨企业家,‘海峰国际投资咨询公司’总裁。入境目的:考察国内新能源市场投资机会。背景干净,经得起三层核查。”证件照片上的凌风,眼神略显沧桑疲惫,眉宇间带着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与疏离,与判官那深入骨髓的冷冽判若两人。
他又拿起另一套递给苏瑾:“苏医生,你的:苏静,医学博士,‘寰宇健康基金会’特聘顾问,随同凌总裁进行医疗保健支持及潜在医疗合作项目考察。”照片上的苏瑾,长发挽起,带着金丝眼镜,面容沉静知性,掩盖了战场上的凌厉。
最后一套给夜莺:“夜莺姐,你的:凌小夜,凌总裁的私人助理兼翻译。背景简单,存在感低。”照片上的夜莺,表情略显拘谨,如同刚踏入社会的职场新人。
苏瑾接过证件,目光在“苏静”这个名字上停留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她将证件收起,没有多言,只是默默检查着随行的小型医疗箱,里面除了常规药品,还藏着强效镇痛剂和紧急手术器械。她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和浅咖色长裤,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后,气质温婉,与这肮脏的底舱格格不入,却完美契合“医学顾问”的角色。
“船老大说,半小时后靠泊津港东七号码头。”鬼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紧张,“那边查得严,特别是对东南亚和南美过来的船。我们的‘行李’…怎么办?”他指了指角落几个不起眼的、贴着“精密仪器备件”标签的金属箱,里面是拆解后的武器和电子设备。
“走特殊渠道。”凌风缓缓睁开眼睛,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信天翁’在津港有安全屋。设备上岸后,会有人接手,走陆路分批运进京城。我们,轻装简行。”
他站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眉头微蹙,但步伐依旧沉稳。他套上那件质感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将“凌海峰”的证件放入内袋。镜中那个略显疲惫、带着商人气息的中年男子,与判官的形象彻底割裂。
“记住,”凌风的目光扫过夜莺和苏瑾,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从现在起,我们是凌海峰、苏静、凌小夜。忘掉一切。眼神、动作、语气…融入角色。”
夜莺默默收起匕首,套上一件宽松的驼色毛衣和深色长裤,戴上黑框眼镜,将那份属于“凌小夜”的拘谨和低调刻入骨髓。苏瑾将医疗箱的提手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眼神沉静如水。
半小时后,“远星号”沉闷的汽笛声划破津港寒冷的夜空。货轮缓缓靠上东七号码头。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将船身和码头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码头特有的铁锈、机油气味。
凌风(凌海峰)走在最前,苏瑾(苏静)落后半步,夜莺(凌小夜)提着一个小型公文包,低着头跟在最后。三人随着稀稀拉拉、大多穿着肮脏工装的船员走下舷梯,踏上了故国的土地。脚下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带着北方的寒意。
海关入境大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公式化的冰冷。深夜抵达的旅客不多,大多是疲惫的船员和少数像他们这样的“特殊”乘客。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海关关员面无表情地检查着证件和行李。
“这边,外国人通道。”一个年轻的关员示意凌风三人走向旁边人更少的通道。通道上方,数个高清摄像头无声地转动着,捕捉着每一个入境者的面部细节。
凌风将三人的护照和入境卡递进窗口。窗口内的中年关员接过,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照片,开始在电脑上录入信息。一切似乎平静无波。
与此同时,在津港国际机场深处,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布满巨大屏幕的监控中心内。
“人脸识别系统,实时比对中…”冰冷的电子音在安静的大厅内响起。墙壁上巨大的主屏幕被分割成无数个小格,每个格子都对应着津港各个口岸的实时监控画面。无数张面孔在屏幕上飞速闪过,被复杂的算法拆解成几何特征点,与后台庞大的数据库进行着毫秒级的比对。
突然!
其中一个监控画面——东七号码头海关外国人通道的画面被瞬间放大、锁定!画面中央,正是凌风(凌海峰)那略显疲惫却轮廓分明的侧脸!
屏幕上,代表凌风面部的几何特征点被高速勾勒出来,同时,另一个模糊、陈旧、布满噪点的影像在屏幕一角被调出——那是五年前中东某战乱区,一架被击落的运输机残骸附近,一个被爆炸冲击波掀翻、满脸血污、眼神却锐利如刀的士兵侧脸!影像来源不明,标注为“高危目标:代号‘锋’(疑)”。
“嘀!嘀!嘀!”
刺耳的二级警报声骤然在监控中心炸响!代表高风险的刺目红光在那个监控画面上疯狂闪烁!屏幕下方瞬间弹出红色警告框:
“警报级别:二级!目标特征匹配度:78.9%!关联档案:‘锋’(高危\/失踪\/关联‘星盾’绝密行动)!建议:立即拦截核查!”
监控台前,一名戴着耳麦的值班技术员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惊愕!他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出更详细的关联信息,同时准备按下通讯按钮通知现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技术员正准备按下通讯键的手背上。
技术员愕然抬头。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男人(秦风),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男人胸前别着一枚不起眼的银色徽章,图案是盾牌环绕利剑——国安部特别行动处。
“误报。”秦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数据库陈旧影像噪点干扰算法误判。该目标为归国投资华侨凌海峰,背景已核查,无异常。清除警报记录,继续监控。”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凌风的脸,又瞥了一眼那个模糊的“锋”的影像,眼神深邃如寒潭。
技术员看着秦风胸前的徽章,咽了口唾沫,脸上有些犹豫:“可是秦组长,匹配度78.9%,系统判定…”
“执行命令。”秦风的声音没有任何提高,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技术故障,我来负责。删除警报记录,标记为无效比对。”
“……是!”技术员不敢再多言,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几秒钟后,屏幕上刺目的红光瞬间消失,警报声戛然而止。那个二级警报的红色警告框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被彻底删除。凌风在监控画面中的影像恢复了正常旅客的绿色标识。
东七号码头海关窗口。
中年关员似乎收到了什么内部提示,他抬头又仔细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再对比了一下凌风的证件照和本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
“好了,凌先生,苏博士,凌小姐。”他脸上挤出一丝职业化的笑容,将护照递还,“欢迎回国。祝投资顺利。”
“谢谢。”凌风(凌海峰)微微颔首,接过护照,语气平淡,带着一丝成功人士的矜持和恰到好处的疲惫。他带着苏瑾和夜莺,步履沉稳地走出了海关通道,汇入外面清冷的夜色中。
监控中心内。
秦风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依旧锁定着屏幕上凌风三人走出大厅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监控范围,他才缓缓收回视线。他抬手,对着耳麦低声说了一句:
“目标‘归巢’,已入境。按‘鼹鼠’预案处理,保持静默观察。” 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说完,他转身,黑色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稳而孤寂的回响,消失在监控中心幽暗的通道深处。刚才他按在技术员手背的位置,监控台光滑的漆面上,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由黑色皮质手套边缘压出的、不完整的圆形压痕,像一枚小小的印记。
津港寒冷的夜风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凌风三人面前。司机沉默地打开车门。
凌风坐进后座,身体陷入柔软的真皮座椅,才微微松了口气,肋下的剧痛感再次清晰起来。他透过深色的车窗,最后看了一眼灯火阑珊、熟悉又陌生的津港夜景。故国的烟云在眼前弥漫,带着海风的咸涩和某种潜藏于平静之下的、冰冷的审视。
夜莺坐在副驾驶,冰封的目光扫过后视镜,看着海关大楼在视野中远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被衣物遮盖的位置。
苏瑾坐在凌风身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沉静,但握着医疗箱提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商务车汇入稀疏的车流,向着那座沉睡在北方大地上的古老京城驶去。暗流,已在平静的海关之夜,悄然涌动。代号“鼹鼠”的阴影,如同第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汁,无声地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