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盘谷,地如其名。狭长的谷道蜿蜒曲折,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如同一条即将噬人的巨蛇,张开了致命的颚。
高顺,便是那掌控着蛇吻的猎人。
远方的烟尘越来越近,大地的震颤,透过岩石,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陷阵营士卒的脚底。那不是整齐划一的铁蹄轰鸣,而是一种混乱、急促、充满了暴戾之气的奔腾。高顺知道,蹋顿的军队,心已乱,阵已散。
“传令,弩手,三段射准备。无我将令,片羽不得出!”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演练。
乌桓骑兵的先锋,终于冲入了谷口。他们人马俱疲,却被复仇的怒火支撑着,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谷道的另一头,仿佛那里,便是他们被焚毁的家园。他们没有察觉到,两侧山壁的阴影中,死神,已经拉开了弓弦。
当近千名骑兵涌入谷中最狭窄的地段时,高顺的右手,猛然挥下!
没有呐喊,没有战鼓。
只有一声令下,三千张伏龙弩,分作三排,扣动了悬刀!
“嗡——!”
那不是弓弦的震响,而是上千道死亡撕裂空气汇成的共鸣!一瞬间,天空,仿佛被一片由钢铁组成的乌云所笼罩。黑色的箭雨,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从天而降,覆盖了整个谷底!
“噗!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砸落在芭蕉叶上。冲锋在前的乌桓骑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那恐怖的箭雨,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玄鳞甲无法抵挡的破甲箭矢,对于这些只着皮甲的轻骑兵而言,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第一排骑兵,如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轰然倒地。第二排的战马被同伴的尸体绊倒,人仰马翻。第三排,则被第二轮精准而至的箭雨,彻底吞没。
仅仅是两轮齐射,谷道之中,便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续的骑兵,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肝胆俱裂,疯狂地勒住战马,试图后退,却与后方涌来的同伴,撞成一团,彻底堵死了谷道。
“蹋顿!”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混乱的军阵后方传来。峭王蹋顿,双目赤红,他看着自己的勇士,在敌人的面都没见到的情况下,便被如此轻易地收割,那颗属于草原狼王的心,被彻底撕碎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但他,不能退!
“亲卫!随我冲!杀了高顺!为族人报仇!”
蹋顿拔出了他的黄金弯刀,亲自带领着他身边最精锐的五百亲卫,舍弃了混乱的大队,竟是沿着相对平缓的山坡,向着高顺所在的指挥高地,发起了决死冲锋!
“来得好。”高顺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赞许。他没有再动用弩手,而是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举盾!结阵!”
早已蓄势待发的重装步卒,发出一声整齐的低吼。他们迅速向前,将一面面沉重的塔盾,狠狠地砸入地面,盾牌与盾牌之间,严丝合缝,瞬间,便在山坡上,形成了一道钢铁的壁垒。无数闪烁着寒光的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毒蛇般地探出。
蹋顿的骑兵,冲上了山坡。他们是草原上最凶悍的狼,但在绝对的装备代差与严明的军阵面前,他们的悍勇,显得如此可笑。战马,撞在坚不可摧的盾墙之上,发出一声声悲鸣,轰然倒地。骑兵,则被那如林的长枪,轻易地洞穿了身体。
这是一场矛与蛋的碰撞,而乌桓人,是那只脆弱的蛋。
就在蹋顿的决死冲锋,被盾墙死死地挡住,陷入泥潭之际。
“杀——!”
一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从谷道的另一头传来。韩宇麾下那支新编的千人骑兵,在赵云副将的带领下,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狠狠地,刺入了乌桓大军混乱的尾部!
腹背受敌,军心崩溃!
乌桓骑兵,彻底溃散了。他们丢弃了武器,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山坡上,蹋顿的亲卫,已是死伤殆尽。他本人,亦是身中数枪,浑身浴血,却依旧挥舞着弯刀,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高顺,冷冷地看着他。
“射杀。”
他没有给予这位草原枭雄,一个武将对决的荣耀。
数十名弩手,再次举起了伏龙弩。
“嗡——!”
数十支箭矢,精准地,覆盖了蹋顿所在的位置。
那位曾经叱咤塞外的峭王,身体,猛地一僵。他的黄金弯刀,无力地垂下,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黯淡。他至死,或许都未能明白,自己,究竟是败给了谁。
战斗,很快便结束了。
高顺没有下令追杀那些溃兵,而是冷静地指挥着军队,打扫战场,收拢俘虏。
一个时辰后,一名年轻的乌桓贵族,被带到了高顺的面前。他虽然被俘,衣甲上沾满了血污,但眼神,却依旧带着几分不屈与锐利。
“你叫什么名字?”高顺问道。
“我乃峭王之侄, 奎头。”年轻人昂着头。
“很好。”高顺点了点头,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缓缓说道,“蹋顿已死,他的时代,结束了。现在,我奉我家主公,平北将军韩宇之命,给你,也给草原上所有幸存的乌桓人,一个选择。”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这片土地上吹过的寒风,清晰而冷酷。
“我家主公说,北疆的土地,欢迎朋友,也埋葬敌人。你们可以选择,继续与我们为敌,那么,今日的白狼山,便是明日整个乌桓草原的下场。”
“或者,”高顺的目光,变得深邃,“你们,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放下弯刀,拿起犁具。用你们的战马和牛羊,来换取我们的粮食、雪盐和铁器。我们会教你们耕种,帮你们建城,让你们的族人,也能在寒冬,住进温暖的房子,吃上饱腹的饭食。”
奎头,呆住了。他以为,等待自己的,将是屠杀与羞辱。却没想到,听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话。
“我家主公还说,”高顺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草原,需要一个新的王。一个,懂得顺应时代,能带领族人走向繁荣的王。而不是一个,只会带着他们,走向毁灭的蠢货。”
“奎头,你,想成为那个王吗?”
奎头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位如同铁铸般的大将,看着他身后那支沉默而强大的军队,再想到那被焚毁的家园与惨死的族人。
他知道,草原的旧时代,随着蹋顿的死亡,已经,彻底结束了。
而一个新的时代,正在眼前这位汉将的身后,缓缓拉开序幕。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单膝跪地,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