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盘谷大捷的消息,如同一阵席卷北疆的春雷,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三郡之地。当高顺率领着那支沉默的黑色铁流,押解着数千俘虏和缴获的万匹战马,返回无终县时,迎接他们的,是前所未有的沸腾。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道,他们没有震天的欢呼,很多人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那支军容肃整、甲胄上甚至还带着未干血迹的军队,眼中,噙着泪水。他们将家中最好的食物、最干净的清水,笨拙地递向那些面容冷峻的士卒。那是劫后余生的感激,是对守护者的最高敬意。
士卒们没有接受,只是沉默地,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穿过人潮。他们那身暗光流转的玄鳞甲,那手中紧握的伏龙弩,在百姓眼中,不再是冰冷的杀戮兵器,而是能带来安宁与希望的图腾。
将军府内,韩宇亲自走下台阶,为高顺接风。
“辛苦了。”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和一个用力的、拍在肩膀上的手掌。
高顺那张冰山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幸不辱命。”
随后,那个名为奎头的乌桓青年,被带到了韩宇面前。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分的汉家将军,眼神复杂,有畏惧,有审视,也有一丝不甘。
“高将军,应该已经把我的话,都告诉你了。”韩宇没有坐,只是与他平视,“蹋顿之败,非战之罪,是时也,势也。草原的生存方式,已经走到了尽头。要么,融入我们,迎来新生。要么,被时代的车轮,碾得粉碎。”
他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给你一千名族人,给你足够的粮食和种子,再给你一百具曲辕犁。”韩宇缓缓说道,“在白狼山以东,有一片水草丰美的河谷,我将它,划给你们。我不要你称臣,也不要你纳贡。我只要你,学会一件事——耕种。”
奎头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全然的不可思议。
“耕……耕种?我们是草原的雄鹰,不是田里的农夫!”
“雄鹰,也会有饥饿和寒冷的时候。”韩宇的语气,依旧平静,“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后,若你的族人,能靠自己的双手,种出养活自己的粮食,建起抵御风雪的房屋。我,便正式册封你为‘乌桓都尉’,承认你对草原各部的统领之权。我会开放边境,与你互市,用我们的铁器、丝绸、雪盐,换你们的牛羊、战马、皮毛。”
“若你做不到,”韩宇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那我便会换一个人,来做这件事。”
奎头的心,被这番话,搅得天翻地覆。这完全超出了他对一个征服者的想象。没有屠杀,没有奴役,甚至没有索取,反而给予土地、工具和……一个机会。一个,让族人摆脱千百年来逐水草而居、靠天吃饭的宿命的机会。
他看着韩宇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终于明白了高顺在路上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家主公要的,不是一片臣服的草原,而是一个安定的、能为我北疆提供助力的后方。”
这,是何等的气魄与远见!
奎头的膝盖,缓缓弯曲,这一次,他跪得心悦诚服。
“奎头,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解决了乌桓之事,韩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然而,就在他准备设宴为全军庆功,并与田畴商议如何安置战俘、消化战果之时,一名亲卫,神色凝重地匆匆来报。
“启禀主公,府外,有一队人马,自称是幽州牧刘虞公的使节,前来宣读牧公钧令!”
议事厅内,刚刚还洋溢着的喜悦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田畴的眉头,紧紧皱起:“刘虞公的使节?来得好快。而且,是‘宣读钧令’,不是‘前来恭贺’。主公,来者不善。”
韩宇心中了然。他这一战,打得太漂亮,也太出格了。未经上报,擅自调动大军,还与塞外异族私下结盟。在刘虞那种讲究程序与法度的老派士人眼中,这,已是逾越之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韩宇神色不变,“开中门,迎!”
来使,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文士,身着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他身后,跟着数十名精悍的护卫,气度森严,显然非同寻常。
“在下魏端,奉幽州牧刘公之命,特来拜见平北将军。”文士只是微微一拱手,并未行大礼,言语间,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原来是魏中郎,久仰。”韩宇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倨傲,“使君远来辛苦,请上座奉茶。”
魏端却没有入座的意思,他目光扫过厅内的高顺与田畴,开门见山地说道:“韩将军,客套话,便不多说了。我此来,是为两件事。”
“其一,牧公听闻将军神威,一战而定乌桓之乱,为我幽州,解百年边患,心中甚是欣慰,特命我,送来嘉奖。”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
一名亲卫上前接过,呈给韩宇。韩宇展开一看,上面无非是一些褒奖之词,并无任何实质性的封赏。
“其二,”魏端的声音,陡然转冷,“牧公,亦有几事不解,想请将军,为之解惑。”
“将军麾下这支‘北疆军’,从何而来?为何,在州府的兵册之上,毫无记载?”
“将军用以武装军队的‘玄鳞甲’与‘伏龙弩’,又是何处所造?如此神兵利器,为何不曾上报朝廷,献于牧公?”
“将军擅自与辽西乌桓结盟,又私自许诺册封峭王之后,此举,是否已将州牧之权,置于脑后?”
一连三问,句句诛心!
这哪里是嘉奖?这分明,就是兴师问罪!
高顺的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眼中,寒光闪烁。
韩宇却依旧面带微笑,他抬手,示意高顺稍安勿躁。
“魏中郎此言差矣。”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北疆军,乃我韩氏私兵与收拢的乡勇团练,为保境安民而建,何须录于州府兵册?”
“至于神兵利器,乃我偶得古方,命工匠仿制,产量稀少,仅够自保。待技术成熟,宇,自当献于牧公,以壮我大汉天威。”
“而乌桓之事,更是权宜之计。蹋顿犯我疆界,屠我子民,此仇不报,何以安民心?战后安抚,乃不得已而为之。若事事皆需上报,等钧令传来,我北疆,恐早已是白骨遍野了!”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所有罪名,都推得一干二净。
魏端冷笑一声:“好一个‘权宜之计’。韩将军,牧公仁厚,不愿与有功之臣计较。但,无规矩,不成方圆。牧公有令——”
他终于,拿出了真正的来意。
“为加强幽州边防,请将军,将那一千具‘伏龙弩’,上缴州府,由牧公,统一调配。另外,你那支骑兵,战力不俗,亦当划归州府,听候调遣。如此,方显将军,忠君体国之心。”
图穷匕见!
这,才是刘虞真正的目的——收缴兵权!他要的,不是韩宇的解释,而是他手中的獠牙!
一瞬间,整个议事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