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自由而凛冽。
白狼山,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片广阔的丘陵草原。这里是峭王蹋顿的王帐所在,数千顶帐篷如蘑菇般散落在山麓缓坡之上,数万头牛羊如云朵般点缀着青翠的草场。平日里,这里充满了牧人的歌声、孩童的嬉闹与牛羊的嘶鸣,一派草原部族的繁荣景象。
然而,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一支幽灵般的军队,悄无声息地合围了这片安详的土地。三千陷阵营士卒,身披的玄鳞甲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他们行动间悄无声息,仿佛是从地底冒出的复仇之魂。
高顺立于一处高坡之上,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俯瞰着下方沉睡的部落。他没有丝毫的怜悯,脑海中,只有那些被屠戮的汉家村庄,那些在火光中哭喊的妇孺。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身后,数百名精锐弩手,将早已备好的、浸透了火油的火箭,搭在了伏龙弩上。
“放。”
没有战鼓,没有呐喊,只有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命令。
“嗡——!”
数百道火流星,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天际,精准地,落入了部落中心区域那些最大的草料堆、粮秣帐篷以及牲畜最为密集的围栏之中!
轰!
干燥的草料,瞬间被点燃,火舌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烈火,借着草原的风势,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疯狂蔓延开来。帐篷、粮车、羊圈……一切可燃之物,都在瞬间,化作了助长火势的燃料。
“敌袭!敌袭!”
凄厉的号角声,终于在混乱中响起。沉睡的部落,瞬间炸开了锅。人们从帐篷中惊惶地冲出,看到的,却是如同炼狱般的火海。牛羊在火中发出凄惨的悲鸣,四处奔逃,踩踏着一切。
百余名留守的乌桓骑兵,在一名小帅的带领下,悍不畏死地从营地侧翼冲出,试图冲击这支来历不明的敌人。他们是草原上的勇士,习惯了用弯刀与骑射,解决一切敌人。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高顺早已布置好的、第二道死亡防线。
“前排,举弩!”
一千名弩手,排成三列,手中的伏龙弩,平举向前,黑洞洞的弩口,在火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五十步,放!”
“嗡——!”
比之前更为密集的机括弹响,汇成了一声沉闷的雷鸣!
一千支破甲箭矢,组成了一片肉眼可见的死亡之幕,迎头,撞上了那支冲锋的骑兵!
没有惨叫,甚至没有金铁交鸣之声。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乌桓骑兵,连人带马,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他们的皮甲、他们的血肉、他们身下战马的骨骼,在那恐怖的动能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箭矢,轻易地,从他们的前胸贯入,后心穿出,将他们,死死地钉在了马背之上!
一轮齐射,仅仅是一轮齐射,那支百余人的骑兵,便如同被镰刀割过的麦子,齐刷刷地,倒下了一大片。幸存者,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肝胆俱裂,再也提不起半分冲锋的勇气,拨转马头,仓皇逃窜。
高顺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这些留守的杂兵。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在烈火的噼啪声中,清晰地传遍全军,“各部,按计划行事。毁其粮草,驱其牛羊,不伤妇孺,不取钱财!一个时辰后,全军撤离!”
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陷阵营的士卒,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冷静而高效。他们冲入火场,将一袋袋尚未被点燃的粮食,尽数划破,将一车车肉干,投入火中。他们打开所有的牲畜围栏,将数万头牛羊,朝着与蹋顿主力相反的方向,驱赶而去。
面对那些哭喊的乌桓妇孺,他们视若无睹,只是沉默地,执行着毁灭的任务。
这,是一场不以杀戮为目的,却比屠杀,更为恶毒的战争。它要摧毁的,是一个部族的生存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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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上谷郡边境。
蹋顿,正意气风发地,与麾下众将,饮酒作乐。这几日的劫掠,让他收获颇丰,汉人的软弱,更是让他坚信,那个新来的平北将军,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疯了一般地冲入了营地。马上骑士,浑身焦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大王!大王!不好了!”骑士翻身落马,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蹋顿的脚下,“白狼山……白狼山被汉军偷袭了!火……火烧了整座王帐啊!”
“什么?!”
蹋顿手中的酒杯,轰然落地,美酒,洒了一地。他一把揪住那名骑士的衣领,双目赤红,如同要吃人的野兽。
“你说什么?!汉军?他们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骑士吓得魂不附体,“天还没亮,到处都是火……他们的箭,太可怕了……一轮……就一轮,巴图鲁带着一百多兄弟,就……就全没了……”
蹋顿,呆住了。
紧接着,又一名斥候,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大王!辽西的丘力居,突然集结了上万骑兵,正向我们的东部草场,逼近!他说……他说奉了平北将军之命,前来助战!”
“噗!”
蹋顿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中计了!
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那个该死的韩宇,他不是软弱,他是在用那些村庄,当做诱饵!他真正的目标,是自己的老巢!他甚至,还联合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釜底抽薪,借刀杀人!何其毒也!
“回家!全军,立刻回援白狼山!”蹋顿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他已经顾不上去思考丘力居的问题了。他现在,只想飞回自己的家,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千乌桓铁骑,在蹋顿的催促下,放弃了所有的战利品,调转马头,带着无尽的愤怒与焦虑,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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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必经一处名为“蛇盘谷”的狭长谷地。
此刻,山谷两侧的高地上,高顺,正冷静地,注视着谷口的方向。他的身后,三千陷阵营士卒,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伏龙弩,架设在高处,形成了交叉的死亡射界。一千名轻骑,则隐藏在山谷的另一头,蓄势待发。
他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战略目标。现在,是时候,收网了。
斥候来报,蹋顿的骑兵,因为急于回援,队形散乱,人马皆乏,已是强弩之末。
“主公曾言,一头愤怒的、失了家的狼,最是疯狂,也最是愚蠢。”高顺喃喃自语,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今日,我便要在此地,为这头草原的狼王,备好他的……葬身之地。”
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已经卷起。那股由愤怒与绝望汇成的钢铁洪流,正一头,撞向了高顺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死亡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