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郊外一处僻静的宅院外停下,四周荒草丛生,院墙高大,透着一股沉闷阴森的气息。
小桃扶着穆希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景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问道:“小姐,咱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呀?怪瘆人的。”
穆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小桃上前叩响了门环,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妇探出头来。她看到穆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连忙将门打开,弓着身子,恭敬地请她们进去。
小桃跟在穆希身后,走进这阴冷的宅院,忽然觉得那老妇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心中了然——这、这不是梅若的奶奶吗?原来被安置在这里了……
引路的仆妇默不作声,带着她们穿过一条狭长昏暗的走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酸腐气。走着走着,一阵沉闷的“咚咚”声传来,像是有人在用力舂米。紧接着,一个男子粗哑的喝骂声清晰地响起:
“没吃饭吗?用力舂!今天这些米不舂完,别想歇着!等会儿还有一大堆衣服等着你洗呢!懒驴上磨,就知道偷奸耍滑!”
话音未落,便是“啪”的一声鞭子脆响,以及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哑虚弱的呻吟。
小桃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靠近了穆希。
仆妇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停下,推开门。
里面的景象更是令人心惊。一个监工模样的粗壮汉子正凶神恶煞地扬着鞭子,而地上,一个瘦骨嶙峋、头发稀疏花白的妇人正蜷缩着,抱着头瑟瑟发抖,身上旧伤叠着新伤,衣衫褴褛,沾满污秽。
那监工见穆希进来,立刻收起鞭子,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躬身行礼:“大小姐,您来了。这贱人忒懒,小的正教训她呢。”
穆希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地上那妇人身上,语气平淡:“等会儿再教训不迟,我有些话要跟她说。”
“是,是,小的明白。”监工连忙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地上那妇人似乎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抬起头。
她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皮肤黝黑粗糙,一双眼睛浑浊无神,深陷在眼窝里,看着就像田间路边最普通不过的贫苦农妇,她迷迷糊糊地看着逆光站立的穆希,起初有些茫然,但当她看清穆希的面容时,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蚀骨的恨意与凶光!
“是你!是你这个小贱人!毒妇!”她猛地挣扎着想扑过来,却因为虚弱和伤势,只是徒劳地在地上扭动,像一条虫子一样,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小桃被她这副模样和突如其来的疯狂吓得惊叫出声:“啊!”
“大、大夫人——不对,大姨娘!”等到再仔细看看那人的面容后,小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形如老妪、面目全非、状若疯癫的妇人,竟然是当初那个珠圆玉润、颐指气使的王玉琴!
此时的王玉琴,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沐府大夫人的风采?她头发干枯稀疏,大片头皮裸露,双手粗糙皲裂,布满厚茧和老伤口,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长期的劳役、特制汤药的折磨以及不间断的虐打,早已将她摧残得不成人形,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不止,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狰狞可怖。
穆希感受到小桃的恐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随即缓步走到瘫倒在地的王玉琴面前。
她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宛如看着一堆秽物,脚尖随意一踢,将旁边那笨重的石臼踹翻,里面的糙米撒了王玉琴一身。
“啊!”王玉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瑟缩了一下。
穆希俯下身,脸上带着一种残忍且阴森的笑意,低声道:“王玉琴,我今日特意来看你,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那宝贝女儿沐珍,马上就要出嫁了呢。”
王玉琴闻言,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挣扎着想要抓住穆希的裙摆,声音尖利而焦急:“你!你想对珍儿做什么?!你要是敢害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最怕的就是沐希在沐珍的婚事上作梗,将她许配给什么不堪的人家。
“放心,”穆希直起身,将她一脚踢开,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我懒得费那个心思去干预她的婚姻。而且,她嫁得还真不错呢,和我一样,嫁了一位皇子。”
“皇……皇子?”王玉琴愣住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她的珍儿,也能嫁入天家?
“是啊,”穆希的笑容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七皇子顾瑆,如今封了宁王殿下。只不过嘛,她不是正妃,是侧妃。”
她刻意顿了顿,欣赏着王玉琴脸上变幻的神色,才继续道:“而且,她这侧妃之位,来得可不怎么光彩。是用了些不检点的手段,与人珠胎暗结,闹到御前,人尽皆知之后,才勉强求来的名分。为了这个名分,她可是在秋狩大典上,当着陛下和所有宗亲大臣的面,丢尽了脸面呢。”
王玉琴的心猛地一沉,女儿未婚先孕,还是以这种方式……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但随即,一股扭曲的念头又升腾起来——无论如何,珍儿终究是进了皇家门!成了王爷的侧妃!这比嫁给寻常官宦人家不知强了多少倍!
穆希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语气愈发讽刺:“说来也是好笑。你当初千方百计,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如今你的女儿,重蹈你的覆辙,也是个妾。这可真是……母女之间一脉相承的‘好本事’啊。”
王玉琴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却因虚弱说不出有力的反驳。
“哦,还有,”穆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与沐珍一同嫁入宁王府的那位正妃,是江家嫡出的大小姐,真正的名门闺秀,外表端庄贤淑,城府极深,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呢。”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王玉琴:“我真是好奇,这样一位正妃,会如何‘调教’那行事不检、靠着肚子才上位的侧妃妹妹呢?”
王玉琴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她在绝望中展开了一丝幻想——珍儿成了王爷的侧妃,那就是皇家人了!等她站稳脚跟,一定、一定有办法把我从这个鬼地方救出去!到时候,我一定要让穆希这个贱人付出代价!
穆希欣赏着王玉琴眼中因幻想而燃起的微弱光芒,随即毫不留情地将其掐灭,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看你这样子,是不是还在做着美梦,指望你那好女儿飞上枝头后,把你从这个鬼地方接出去,共享荣华?”
她嗤笑一声,带着十足的嘲弄:“她确实跟你那有德哥提了,想把你接出去‘颐养天年’。可惜啊,被我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我只说了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姨娘需静心赎罪’,父亲便再不多言。你说,等到你那女儿在王府站稳脚跟,再有底气提起时,你……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没在我手底下被磋磨死呢?”
王玉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恐地抬头:“你!你想干什么?!”
穆希缓缓蹲下身,与王玉琴惊恐的双眼平视,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仿佛在分享什么有趣的见闻:“别怕,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古法,觉得甚是有趣,说给你听听。你听说过‘人彘’吗?”
她不等王玉琴回答,便用轻柔的语调娓娓道来:“那是西汉开国时,吕太后——哦,就是那位唯一被太史公司马迁列入帝王本纪的女中豪杰所创的妙法。用来对付她的情敌兼政敌,戚夫人。”
穆希的指尖轻轻划过王玉琴枯瘦的胳膊,引得她一阵剧烈颤抖:“就是将人的四肢剁去,拔光所有头发,剥去华服,然后……弄瞎她的双眼,熏聋她的耳朵,再用药哑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听不见声,看不见光。最后啊,扔进那污秽不堪的猪圈里,像猪一样,在泥泞和馊水里爬来爬去,苟延残喘。”
她啧啧称奇,眼中竟流露出几分“赞赏”:“不得不说,吕后真不愧是能入本纪的人物,有这等手段和胆魄,能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你……你疯了!你敢!你不能这么做!!”王玉琴被这描述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身体拼命向后蜷缩。
“我为什么不能?”穆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扩大,“到时候把你往哪个荒废的猪圈里一扔,对外宣称你病死了,谁还会在意一个罪妾的真正去向?放心,我会对你‘尽孝’的。等我把你做成‘人彘’,我就把你送去给你的好女儿沐珍观赏。你说,她看到自己亲娘变成那副模样,会不会当场吓得魂飞魄散,直接小产?倒也省了日后生育之苦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恶鬼!你是恶鬼!!”王玉琴彻底崩溃,发出凄厉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想要扑上来撕打穆希,却被穆希早有预料地一脚狠狠踩在背上,将她死死摁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磕头。”穆希的声音冷得像冰,“叫我祖宗。磕到我满意了,或许我会考虑放过沐珍。”
极致的恐惧压垮了王玉琴所有的尊严,她涕泪横流,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祖宗!祖宗!求求您!放过珍儿吧!求求您了!”
穆希冷漠地看着她磕了十几个头,额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才缓缓移开脚,轻笑道:“好啊,看在你这般诚心求饶的份上,我答应你,放过沐珍。”
王玉琴刚松了一口气。
却听穆希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玩味:“不过,既然你只要我放过沐珍,那看来你那宝贝儿子沐辉,我就可以随便弄了?是打断他的腿,还是让他也尝尝这舂米的滋味?”
“不!不!不要!辉儿!我的辉儿!”王玉琴再次发出绝望的尖叫,挣扎着想去抓穆希的脚踝,“祖宗!祖宗我错了!求您!两个孩子都放过!都放过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我……”
“你最好是保佑松月那胎生的是个女儿呢,不然的话,沐辉这个丢了命根的废物,可就彻底成弃子咯。”
穆希冷冷地看着她癫狂哀求的模样,发出一句尖锐的嘲讽。
直到王玉琴力竭,瘫软在地,她才转身,对着那垂手侍立的监工淡淡吩咐道:“好好照顾大姨娘,别让她死了。她若死了,我唯你是问。哦,对了,从今天开始,让她去打理猪圈,喂猪养猪。”
“是,大小姐放心!”监工连忙躬身应道。
穆希不再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王玉琴,带着惊魂未定的小桃,径直离开了这间充斥着绝望与痛苦的沉闷宅院。
离开那间阴森压抑的宅院,重新坐上马车后,小桃依旧有些回不过神,脸色微微发白,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穆希看着她这副模样,轻声问道:“怎么,吓着了?”
小桃先是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猛地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带着崇拜却又难掩一丝惧意:“小姐您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以前那么嚣张的大姨娘吓成那副样子!她……她都快疯了!”
穆希闻言,淡淡一笑,伸手替小桃理了理鬓边有些散乱的发丝:“对付这种人,就要戳她的心肝,捏她的软肋。你这笨嘴拙舌的丫头,以后跟在我身边,也该好好学学怎么说话了。”
小桃用力点头,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嗯!小桃一定好好学,不给小姐丢脸!”
马车辘辘,很快便回到了沐府。
主仆二人想着时间尚早,便决定去花园中逛逛,刚穿过垂花门,走进花园,便瞧见一个穿着宽松衣裙、腹部明显隆起的女子——正是四姨娘松月,她正由一个小丫鬟搀扶着,在园中小径上慢慢踱步。
松月一抬头,恰好与穆希的目光对上,顿时脸色一变,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避开。
“松月。”穆希开口叫住她。
松月脚步一僵,不得不停下,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扶着腰,微微屈膝:“大、大小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