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月听穆希说到请她作为玲珑阁明面上的老板来经营各项产业,不禁微微蹙眉,“谢大小姐信任,可这经商之道,我确实一窍不通,怕是会辜负你的期望。”
穆希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册子,递了过去:“将军不必担心,我早有准备。这是我这些时日拟定的详细规划,包括铺面扩张的方向、新引入货品的种类、首饰图样、香料配方初稿,乃至后续开设酒楼茶肆的选址与经营构想,都写在里面了。你先看看,有个大致了解。”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不必真的为此劳心费力去钻研如何赚钱盈利,那些具体事务,我会另寻可靠的掌柜和伙计来打理,我自己也会时时看顾注意,你有疑难,尽可以来问我。我让你在此,首要目的是借这个身份和场所之便,让我能有一个不引人注目的理由时常出府,探听各方消息。”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郑重的道:“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以训练亲卫的标准,挑选出一批根骨不错、背景干净、机灵忠心的伙计——嗯,你可以选取之前在沈家地牢里被我们救下的人,暗中加以训练。明面上他们是伙计,暗地里,要成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能够有效地收集京中各方势力的动向与情报。这件事,关乎我们未来的安危。”
听到这个,泠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点了点头:“此事我擅长。大小姐放心,我会甄选合适人选,严格训练。”
“如此便好。”穆希松了口气,随即又想到一事,补充道,“说来关于这件事,我已知会过江陵王,同他商议好了,平日里若遇到地痞流氓或是不开眼的官员前来滋事闹事,你不必亲自出手,直接亮出江陵王顾玹的名头将他们吓退便是。反正他如今是我的盟友,这面大旗,不用白不用。”
然而,听到“顾玹”这个名字,泠月却并未立刻回应,反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穆希捕捉到她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穆希见此,心中的好奇更甚,不动声色地追问:“将军似乎不愿借江陵王之势?这其中可有什么顾虑?”
泠月神色微顿,随即恢复自然,淡淡道:“没有的事,大小姐多虑了。我只不过是习惯凡事靠自己解决罢,更不想求援于小辈罢了。”
穆希见她避而不答,便转换了角度,旁敲侧击道:“说起来,我很好奇,将军与这位身份尊贵的‘徒孙’可算熟悉?他是什么时候投入元将军门下的?我以前竟从未听你提起过这层关系和这个人啊。”
泠月闻言,目光恍然飘远,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多年前的某个场景。
她沉吟片刻,才缓缓道:“熟悉倒谈不上。只是当年在军营中,有过数面之缘。”
她顿了顿,组织好语言,声音平缓地叙述起那一段尘封的往事:“距离第一次见到他,也快有八年了,那时他还小,身量未足,站着还不到我胸口。他隐瞒了皇子身份,化名投入军中,假装是某个小世家中不受重视的混血庶子,被安排在那时候还是我裨将的元熠身边,做他的亲随,一边伺候元熠的起居,一边跟随元熠学习武艺和兵法。”
泠月的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思怀往事之意:“那孩子当年的性子十分内敛,平日里很是沉默,但于武学和军事一道上,确实颇有天分,一点就透,肯下苦功。元熠对他很是看重,跟我数次提过他是个可造之才,想要好好培养他。不过,他正式拜元熠为师,是在我‘下落不明’之后的事了。所以,我与他,并未有多少深交,仅限于军营中的几次照面而已。”
穆希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之前对顾玹有成见,一直以为顾玹那些军功,多半是凭借皇子身份在军中镀金所得,却不想他竟能得到泠月这般人物的认可!
泠月不仅是大承从无败绩的战神,更是出了名的眼光高、要求严,能得她一句“颇有天分”、“可造之材”的评价,非同小可。
更何况,顾玹竟隐瞒了身份从底层做起,这份心性和毅力,与她之前偏见中的纨绔皇子、酒囊饭袋、绣花枕头形象相去甚远。
这一刻,穆希对顾玹的印象不禁有了些改观,对他第一次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好奇。
看来,有必要多打听一些关于他的往事了,这位盟友说不定比她想象的还有力……
穆希在心中暗自思忖着,这时候突然听见泠月语气平静地问道:“冒昧问一句,大小姐与江陵王定下婚约,是单纯寻个盟友,还是已然倾心于他?”
她顿了顿,用很不符合她性子言辞语重心长道:“若是后者……他虽因母亲出身在朝中处境微妙,但相貌堂堂,心性坚韧,又不嗜好酒色,倒确实可算个良配。”
“咳咳咳——”
袅袅茶香中,穆希原本正执杯饮茶,闻言手腕一颤,茶汤险些泼洒出来,又被茶水呛住,掩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有!没有的事!”她清亮的眸子略有些慌乱,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将军莫要说笑!这婚事不过是形势所迫、各取所需罢了。”
她攥紧袖口,语气不自觉地加重:“再说了,经历了家族覆灭、经历了顾琰那个畜生的算计,我怎么会再对顾家人倾心?”
最后那句话刻意加重了许多。
虽然她现在对顾玹的确没有了敌意,将他视作了盟友,但她是不可能倾心于他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深知顾这个姓氏是导致了她前生家破人亡、英年早逝的罪魁祸首,这般的血海深仇,她怎能遗忘?!
泠月将她这略显激烈的反应看在眼里,那双清冷的眸子闪动了一下,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原来如此,是泠月唐突了。只是见大小姐与他如今似乎关系密切,故有此一问,请大小姐不要见怪。”
“我知道将军并无恶意,怎会怪罪?”穆希点点头,想着要赶紧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便道,“我们还是继续商讨玲珑阁与训练人手之事吧。”
泠月从善如流,不再多言,端正坐姿,和穆希商议起了正事。
与泠月将后续事宜商议妥当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的穆希便起身告辞。
她从玲珑阁不起眼的侧门而出,与等候在外的车夫和小桃汇合。
为了谨慎起见,也为了顺道观察京城各处商铺的经营情况与人流动向,穆希并未让马车直接返回沐府,而是吩咐车夫在几条主要的商业街区间迂回绕行。
小桃乖巧地坐在车内,时不时掀开车帘一角,打量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与各式各样的铺面。
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低低地惊呼一声,连忙扯了扯穆希的衣袖:“哎呀,小姐,小姐!您快看那边!那个、那个戴着幕篱的姑娘,看身形好像……好像是二小姐啊!”
穆希闻言,眸光一凝,顺着小桃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方街角,一家简朴、看起来无甚特色的客栈门前,果然站着一位头戴白色幕篱、身着水红色衣裙的少女。
那少女正微微撩起幕篱前的薄纱,左右张望了一番,似乎在确认有无熟人,随后快步走进了那家客栈。
穆希眼力极佳,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又有幕篱遮掩,但她还是一眼就从那少女走路的姿态、身形轮廓,以及刚刚撩开幕篱露出的一只眼睛,认出了那人正是本该被禁足在府中“反省”的沐珍!
坚持,穆希不仅心生疑窦——沐珍为何会偷偷溜出府,且不是去看她母亲,而是大白天的出现在一家客栈门前?她在图谋什么?
穆希眼神微沉,记下了这家客栈的名字和位置,准备到时候交给泠月派人盯着,防着沐珍又作妖。
悄然回到沐府后,穆希因泠月今天提及顾玹的话,心底莫名其妙的有些浮躁,但是她也想起了顾玹多次实实在在的帮助。
尽管那家伙一开始非常讨人厌,但是他也的确援助了她不少次……
穆希心想着,她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便开始盘算着,要选一份合适的礼物回赠给顾玹,而且这样也好表现自己对这位盟友的诚意。
不知不觉间,她对顾玹的称呼已经从“煞星”变成了“那家伙”。
隔日,江陵王府书房内。
顾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听着管事一一禀报着近日各方官员送来的“心意”。
那无非是些古玩字画、金银玉器,借着各种或大或小、冠冕堂皇的名头,行巴结贿赂之实,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关照”。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异色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厌烦。
“都登记在册,收入库房吧。”他摆了摆手,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虽不想要这些东西,但是永昌帝多疑,他这位身负西域血脉、又掌部分兵权的皇子,若表现得太过清廉自持,反倒惹得那老头猜忌。
所以适时地“自污”,收下这些无趣的礼物,是必要的生存之道。
管事刚要领命退下,成锋却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不大却颇为精致的紫檀木礼盒。
“殿下,这还有一份。”成锋将礼盒呈上。
顾玹眼皮都未抬,只当又是哪家想走门路的,随口对旁边侍立的仆从吩咐道:“一并收入库……”
他话音未落,成锋却补充了一句:“殿下,这是沐大小姐命人送来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顾玹那原本慵懒倒在软榻上的身子骤然坐直!
那双有些妖异的异色瞳眸倏地亮起,目光瞬间锁定在那紫檀木盒上,方才的漫不经心一扫而空。
旁边那仆从刚应了声“是”,伸手要去接成锋手中的礼盒,却见眼前人影一晃,自家殿下竟已亲自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将礼盒抢到了自己手中。
那仆从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一下,随即识趣地低下头,悄悄退出了房间。
顾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失态,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但握着礼盒的手指却是不自觉的收紧了。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这才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盒盖。
盒内铺着柔软的深蓝色绸缎,上面静静躺着一对玄色护腕——那护腕用料是上好的软牛皮,边缘以银线细细锁边,针脚细密匀称,看得出制作之人的用心,并且护腕内侧还巧妙地衬了一层薄薄的棉绒,既保暖又不影响手腕活动,设计得十分贴心。
在护腕旁边,放着一张折叠整齐的金笺。
顾玹拿起展开,上面是穆希清秀却隐含风骨的字迹,只有简短的几句话,无非是感谢他之前的相助,聊表谢意云云。
然而,看着这对明显是亲手缝制的护腕,再读着这看似客套的谢词,顾玹的唇角却是不受控制地上扬,若非成锋还在一旁看着,大有恨不得咧到耳朵根的趋势。
他的异色瞳中亮起星辰般璀璨的光芒,轻轻拿起一只护腕,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仿佛能感受到穆希缝制之时的那份专注。
比起库房里那些珍玩古董,这对护腕在他眼中才是无价之宝。
“成锋,”他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声音异常柔和,“去库房挑几匹时新的云锦和苏缎,给穆大小姐送回去。”
“是,殿下。”成锋应道,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顾玹却依旧拿着那只护腕看了又看,翻来覆去摩挲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它戴在了手上。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出一面有些斑驳的铜镜,借着不甚清晰的镜面打量自己。
那对玄色护腕与他今日所着的墨色常服倒是相得益彰,为他平添了几分利落英气。
他抬起手,目光落在腕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抚过护腕表面,唇角那抹弧度始终未曾平复。
然而,尽管满意得不得了,对镜自照了半晌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护腕解下,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将护腕放回锦盒之中,指腹在盒边留恋地停顿片刻后,这才轻轻合上盖子。
他有些舍不得日常佩戴这对珍贵的护腕,生怕练功时不慎磨损了。
嗯,还是先好好收着,等到什么重要场合再戴吧。
锦盒被置于书案一角,与他常阅的兵书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