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身子前倾，刻意压低了嗓门：
“书记，您是搞经济的行家，‘新基建’这风口，您比我嗅觉灵。现在的资本那是闻着味儿找肉吃，都在找政策洼地。咱们京州虽说不是北上广，但胜在政治地位硬，再加上您这一年大刀阔斧搞软环境，名声早就打出去了。”
这记马屁拍得润物细无声，李达康听得舒坦，紧绷的脸部线条明显柔和了不少。
“至于资方……”祁同伟指了指天花板，
“京城那边的隐形资本，姓夜。具体的我不便多嘴，但有一点敢拿脑袋担保，资金绝对干净，而且是急着找地儿落袋为安。”
“姓夜？”
李达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抓到什么头绪。
但他也是老江湖，明白这四九城里的水深不可测，有些背景，那是不能刨根问底的。
“他们有什么条件？”李达康不再纠结背景，直切要害，“几百亿美金砸下来，不可能就是为了做慈善。”
“有。”
祁同伟收起笑脸，一本正经：
“第一，光明湖新区核心区，他们要三千亩地，搞数据产业园。第二，京州市未来十年的城市安防、交通数据，要独家授权给他们运营维护。”
李达康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地皮好说，反正新区就是个大工地。但这数据运营权……是不是有点敏感？”
“书记，这您就多虑了。”
祁同伟笑得坦荡：
“数据所有权还是政府的，他们就是个干苦力的，负责技术维护和硬件升级。您想啊，咱们现在的治安监控，是不是三天两头坏？联网慢得像蜗牛？让他们来搞，这叫‘政府购买服务’，既省了财政拨款，又能弯道超车。到时候，咱们京州就是全国第一个‘全智慧城市’，这政绩……”
话说到这份上，点到即止。
李达康拿着笔的手顿住了。
政绩。
这两个字，那就是李达康的命门，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有了这个项目，光明湖新区就不再是个鬼影都没几个的房地产空壳，而是有了高科技加持的“硅谷”。
这要是做成了，别说在沙瑞金面前，就是到了那个层面，他李达康说话的底气都能把房顶掀了！
至于数据安全？
那是技术部门该操心的事，只要不涉及国家机密，给企业运营又何妨？
“这方案，你搞出来的？”李达康看祁同伟的眼神彻底变了。
“我哪懂这个呀。”
祁同伟连连摆手，一脸谦逊，
“这是我那边朋友牵的线。我这不想着，侯亮平那一档子事搞得咱们汉东乌烟瘴气，我作为公安厅长，虽然抓了蛀虫，但也确实伤了经济元气。哪怕是我这个主管经济的副省长，我也是要想办法给您补上这个窟窿，不能让您难做啊。”
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简直就是“顾全大局”的典范。
李达康感动了。
真的，这老头心硬如铁，很少被感动。
“好！好啊！”
李达康猛地一拍大腿，直接从大班椅上弹了起来，绕过办公桌，一把握住了祁同伟的手。
“同伟同志，你这个觉悟，高！实在是高！这就叫格局打开了！”
李达康用力摇晃着祁同伟的手，激动得满脸红光：
“有些人啊，只会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生怕担责任。你不一样，你能跳出公安看全局，这才是省领导该有的样子！”
祁同伟感受着李达康手掌的热度，脸上的笑容越发谦卑，心里却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格局？
如果李达康知道，他此时此刻紧握的这双手，正在把整个汉东省几千万人的隐私、行踪、甚至社会关系网，打包卖给一个毫无底线的资本巨鳄，不知道这位一心为了Gdp狂奔的书记，还会不会夸他格局高。
“书记过奖了，我就是个跑腿的。”祁同伟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那这事儿……咱们怎么推？”
“特事特办！”
李达康大手一挥，恢复了那种雷厉风行的霸气：
“下午我就开常委会，专门讨论这个项目！成立‘智慧京州’领导小组，我任组长，你……既然是你牵的线，公安这块又是重头戏，你来当常务副组长！一定要把这个项目给我钉死在京州！”
“是！保证完成任务！”祁同伟立正，敬礼，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
走出市委大楼的时候，阳光刺眼得很。
祁同伟钻进那辆奥迪A6，车门一关，脸上的谦卑瞬间像是被风吹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漠然。
“厅长，李达康咬钩了？”
程度坐在驾驶座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兴奋地问。
他现在对祁同伟简直是盲目崇拜，昨晚抓人抓得爽，今天看厅长这表情，显然是把那只“京州猛虎”也给搞定了。
“咬了。”
祁同伟降下车窗，点了一支烟，看着窗外这片繁华的城市：“不仅咬了，还怕咬得不够紧，怕饵跑了。”
“啧啧，这李书记平时精得跟猴似的，怎么这次这么好忽悠？”程度有些不解。
“因为他饿。”
祁同伟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阳光下变幻莫测：
“人饿急了，只要是肉就会吃，哪还管肉里有没有钩子。他太想进步了，这就是他的死穴。”
“那夜家那边……”
“夜家要的东西，李达康给了。”祁同伟看着手里那份已经签了李达康批示的文件，
“所谓的数据运营，其实就是把汉东变成一个透明的鱼缸。以后，谁在鱼缸里游，往哪游，跟哪条鱼碰过头，都在夜家的监控之下。”
程度听得背脊发凉：“这……这要是被上面发现了……”
“发现？”
祁同伟冷笑一声，弹了弹烟灰：“等发现的时候，夜家的触角早就长进这座城市的骨头里了。就像那个刘生。”
提到刘生，程度缩了缩脖子：“厅长，那刘生在二看里还在闹腾呢，嚷嚷着要见律师，说他有豁免权。”
“闹腾？”
祁同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看来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刘生之所以能呼风唤雨，是因为夜家需要这只手套。现在夜家有了‘智慧城市’这套全自动的高科技铠甲，谁还要一只破手套？”
“你让人去告诉刘生，别闹了。”
祁同伟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告诉他，夜少要在光明湖新区建一个大数据中心，地基需要挖得很深。如果他再不清醒，我不介意让他去给那座中心当个‘奠基石’。”
程度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车身都跟着晃了一下。
奠基石。
这可不是比喻。
在如今的祁同伟这里，没有什么是不敢干的。
“还有。”祁同伟掐灭了烟头，目光投向前方，那是省委大院一号楼的方向，
“给夜少回个话。就说汉东的大门，我已经帮他打开了。接下来，该他兑现承诺，帮我清扫最后的障碍了。”
“最后的障碍？”程度一愣，“您是说……侯亮平？”
“侯亮平？”祁同伟嗤笑一声：“他现在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狗，不足为惧。我说的是……沙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