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禾回抱住他宽阔而微微颤抖的脊背，轻轻拍着，柔声道：“是你们的故事本身就有力量，我只是把它们记录下来，还原出来。”
“不，不一样。”
裴砚舟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清清，你让它升华了，它不仅仅是记录，它是有灵魂的，它会让更多人明白，他们脚下踩着的和平土地，头顶上飘扬的胜利旗帜，背后究竟是什么！”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些细节，这些血肉……清清，你让那些冰冷的牺牲重新活过来了。”
裴砚舟握住谢清禾的手，贴在自已剧烈跳动的心口：“军人以身报国，却从不敢奢望有人能懂——懂这份随时准备赴死的心情，懂这份无法给所爱之人承诺白头的愧疚……”
“我们守护了万家灯火，可有一天却会被守护的人攻讦身有残缺……”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但这个剧本……它必须被看见。让那些坐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的人，让那些在和平日子里渐渐麻木的人，都看看这太平日子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愤和痛心：“这个剧本，必须让更多人看到，必须让那些坐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的人，让那些在和平日子里渐渐麻木的人，让所有享受着安宁却忘了来源的人都看看，看看他们理所当然的今天，究竟是用什么换来的！”
“不是轻飘飘的几句赞美，不是冰冷的统计数字，是命……是一条条活生生、滚烫的人命填进去的……是无数个家庭永远的伤痛和等待换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宣泄。
裴砚舟拿起剧本：“我这就去政治部，找李主任。”
谢清禾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激愤话语下，那更深一层、几乎被呐喊掩盖掉的痛楚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属于英雄的委屈？
他控诉的是世界的遗忘，但刺痛他的，或许是那份不为人知的付出，以及……对无法给予她和孩子一个寻常未来的愧疚。
“阿舟？”
她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力道不大，却像一道最温柔的羁绊，足以让他燃烧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裴砚舟背影一僵，没有回头，紧握的拳头上，青筋脉络清晰可见，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即将喷薄的情绪。
谢清禾没有强行扳过他，而是缓缓绕到他身前，微微仰头，看向这张她深爱着的、写满桀骜与疲惫的俊脸。
她没有先去碰他紧蹙的眉心，而是伸出温热的手，极轻地拂过他紧抿的、甚至有些发白的唇角，仿佛要拭去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苦涩。
“我都知道。”
她的声音像最醇的酒，带着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一团火，也为……为很多人觉得不值。”
她的指尖缓缓上移，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但是裴砚舟”
她叫他的全名，让他不得不集中精神听她说话：“你看着我。”
裴砚舟的视线终于聚焦在她脸上，那双惯常噙着痞气或锐利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浪涛。
“我谢清禾的男人，什么时候需要向别人证明自己的价值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张扬的弧度，自信又耀眼：“你们守护这片土地，是天生的脊梁，不是跪下来乞求掌声的戏子。这个剧本”
谢清禾从他手中轻轻抽回那份厚重的文稿，珍重地抱在怀里，“它的意义，首先是给你们，给‘穿山甲’，给二哥，一个交代。至于其他人能不能看懂，配不配懂得——”
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与她平日娇媚形象不符的冷冽锋芒：“那是他们需要修的造化，不是我男人需要操心的闲心。”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混合着烈酒，浇在裴砚舟心头的火焰上，刺啦一声，激得他浑身一震。
怒火被理智压下的同时，一种更深沉的、被理解的战栗从心底升起。
伸手，一把将她连同那份剧本一起，紧紧捞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进骨血，却又在触及她腹部时，下意识地松弛了手臂，转为一种极尽珍视的拥抱。
他的头深深埋在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能让他安定的气息。
“清清……”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沙哑，“我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他妈憋屈。”
“我知道。”
谢清禾回抱住他宽阔而依旧微微颤抖的脊背，一手稳稳护着肚子，一手像安抚受伤的雄狮般，一下下顺着他的后颈和短发：“在我这儿，你不用憋着。”
她轻轻退出些许他的怀抱：“还有，你刚才的话，没说完。和平和胜利背后是什么，我知道，是牺牲，是鲜血……但让你难受的，不止这些，对吗？”
裴砚舟看着她，看着这个与他灵魂相依、同样窥见过生死光景的妻子，最终苦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与他年纪不符的涩意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牵起她的手，引着她一起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大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仿佛要汲取也传递某种力量。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像是坠着冰冷的铅块：
“我只是……忍不住去想……我们，还有‘穿山甲’、二哥他们，付出的一切，在未来，在某些人眼里，会不会变得……轻飘飘的？”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这些人生活在很多人用青春和热血换来的安宁里，却可能觉得我们理所应当，甚至……会轻蔑地认为我们不过是‘不懂变通’的莽夫……”
眼眸黯然，出出一丝罕见的迷茫：“他们不会明白，我们守护的，从来不是为了得到那点津贴，界碑后的万家灯火，是孩子们能安心上学的笑脸，是像你现在这样，能平安孕育我们孩子的每一天……”
那未尽之语，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两人之间温暖的空气中。
谢清禾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坚定地包裹住他冰凉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