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敌后环境,手势要更简洁,幅度更小,比如表示‘发现敌人’,不是整个手抬起来,而是用食指和中指并拢,快速点两下太阳穴位置……”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谢清禾学着他的动作,疑惑地问:“这样会不会太隐蔽了?队友能看清吗?”
“不隐蔽没办法啊。”
谢星渊解释道:“在敌后行动,任何一个大幅度的动作都可能暴露自己,我们经过长期训练,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兄弟二人,一个凭着完整清晰的军事记忆,一个靠着身体本能残留的破碎感知,竟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帮谢清禾完善起剧本的细节。
“夜间行进时的队形……”
“在丛林里如何辨别方向……”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又回到了并肩作战的岁月。
说到某些趣事时,甚至还会相视一笑。
这个过程,对他们而言,仿佛也是一次对过往的重新审视和笨拙的疗愈。
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温暖着那些曾被阴霾笼罩的记忆角落。
谢清禾看着两位哥哥难得融洽的互动,眼眶微微发热。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在完善剧本,更是一次心灵的愈合。
谢清禾将最终修改好的剧本稿纸轻轻放在书桌上,厚厚一叠纸张边缘因反复翻阅已微微卷起。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忍不住腹诽:要不是怕惹人怀疑,她真想从空间里直接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印出来。
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适中地揉按着。
裴砚舟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她耳边响起:“辛苦我家才女了。”
谢清禾顺势靠进他怀里,撇了撇嘴:“这笔写得我手都快抽筋了,要不是时机不对,我真的想要用打印机打出来……”
“谨慎些总是好的。”
裴砚舟接过她的话头,手指轻轻抚过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现在这样最稳妥,等以后……”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两人都心照不宣。
小院里静悄悄的,谢星辰兄弟俩被军区的车接去做康复训练,谢爷爷谢奶奶也去集市上采买了。
葡萄架下斑驳的光影轻轻摇曳,只剩下夫妻二人相对而坐。
谢清禾将厚厚一叠剧本稿纸轻轻推到裴砚舟面前,指尖在纸张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
她眼神清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水面下微澜的波纹。
这份紧张里,还藏着一种几乎不敢宣之于口的期待。
活了两世的她,见识过信息时代的繁华,这一世与军人朝夕相处。
但直到提笔创作这个剧本,她才真正触摸到军人二字的重量。
那些从报道和影视作品中得来的印象,那些经过艺术化处理的崇敬,在这一刻都显得太过单薄。
这一次,她写进去的是亲眼所见大哥中弹时飞溅的血花,是二哥在丛林里挣扎求生时磨破的指尖,是无数像穿山甲那样沉默坚守的身影。
她剥开了所有浪漫化的想象,用笔尖触碰那个最真实、最粗粝、也最沉重的内核。
“阿舟”
她的声音比平时轻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当兵这么多年......帮我看看,这次可能写得有点重。”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少有的不确定:“我不知道……我这样写,对不对,像不像真正的他们。”
裴砚舟接过剧本的动作格外郑重,指腹轻轻抚过稿纸边缘的卷痕,仿佛接过的不是稿纸,而是一份关乎战友生死的情报。
但他没有立即翻阅,而是先站起身,小心扶着她在藤椅上坐稳。
“慢些。”
他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腰,在她背后仔细垫好软垫,又去倒了杯温水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平复某种情绪,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指尖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个在枪林弹雨中都不曾退缩的男人,此刻却因为一叠稿纸而屏住了呼吸。
谢清禾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午后的时光,比任何时刻都要漫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小院里异常安静,只有裴砚舟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剧本的脉络他大致清楚,但看到完整呈现的文字,裴砚舟的表情还是随着剧情的推进而不断变化,时而凝重如铁,时而紧绷如弦。
看到小队遭遇伏击、战友接连倒下的惨烈时,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痛楚,仿佛那子弹也穿透纸背,打在了他的心口。
看到“山魈”在绝境中靠着野性本能和对战友的承诺挣扎求生时,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微微起伏,仿佛能感同身受那份噬骨的孤独与不屈的坚韧。
看到后方指挥所里争分夺秒、不惜代价组织营救时,他紧握的拳头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而当看到最终,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在晨曦中重逢,彼此支撑着走出丛林的那一刻,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久久没有睁开,眼角似有湿意一闪而过……。
谢清禾一直安静地陪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她能从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次呼吸的凝滞里,清晰地读出这份剧本带给他的、如同海啸般的冲击与共鸣。
终于,裴砚舟看完了最后一页。
他沉默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那份剧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抓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又或是沉甸甸的过往。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眶是红的,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牺牲战友的痛楚,有对故事本身的震撼,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深刻理解后的骄傲、共鸣和释然。
他转过身,深深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地将谢清禾拥入怀中,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千斤重量,一字一句砸在谢清禾的心上:“清清……谢谢你。”
“你真的……写出了我们很多人心里有,却说不出来,也写不出来的东西。”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才继续道,声音闷闷的,却无比真挚:“那些血,那些泪,那些沉默的牺牲和近乎固执的坚持……你让它有了生命,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