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的晨雾还未散尽,东宫议事堂内的气氛已凝重如铁。
纪怀仁端坐主位,指尖在紫檀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叩着,那声音不重,却每一下都敲在堂下众人心尖上。
几位心腹幕僚垂手肃立,无人敢先开口。
窗外的日头渐渐爬高,光线透过窗棂,将太子的身影拉得细长,斜斜投在青砖地上,像一道沉默的剑影。
“都哑巴了?”
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
一位姓尹的幕僚上前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殿下,晋王此次回京不过半月,已先后见了兵部三位侍郎、两位尚书,还有几位从北境调回的将领。昨夜,镇国公府也递了帖子……”
“本宫知道。”太子打断他,叩击扶手的声音停了。
堂内静得能听见烛芯噼啪的轻响。
“本宫问的是,”太子缓缓抬眼,目光扫过众人,“纪怀孝如此明目张胆,本宫该如何应对?”
另一位幕僚硬着头皮道:“殿下,晋王在军中根基深厚,此番回京又刻意结交文臣,其心……不可不防。依臣之见,当早作筹谋,或可联络几位御史,参他一个‘结交朝臣、图谋不轨’……”
“愚蠢。”太子冷嗤一声,“参他?拿什么参?他与将领叙旧是念旧情,与文臣往来是请教政事。御史的折子递上去,父皇只会觉得本宫气量狭小,容不得兄弟。”
那幕僚面红耳赤,退了回去。
太子的目光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姚炳成身上。
“姚侍郎。”
姚炳成躬身:“臣在。”
“你怎么看?”
姚炳成垂着眼,声音平稳:“晋王殿下声望日隆,确是对殿下的威胁。然则明面打压,易授人以柄,反失圣心。臣以为……当以柔克刚。”
“说下去。”
“晋王所恃者,无非军功与声望。”姚炳成抬起眼,目光深沉,“军功已成,难以动摇。但声望……却是可以经营的。”
太子挑眉:“如何经营?”
“晋王长年驻守北境,与京中权贵本不亲厚。此番回京,急于结交,正是因为他根基在军,而在朝中……缺一条腿。”姚炳成顿了顿,“殿下何不,送他一条腿?”
堂内众人皆是一怔。
太子盯着姚炳成,忽然笑了:“姚侍郎的意思是,让本宫的人去投靠晋王?”
“非是投靠,”姚炳成纠正,“是示好,是接近。让晋王以为,殿下身边已有人心生动摇。一则,可安其心,缓其势;二则……”
他声音压得更低:“亦可观其动向,知其虚实。”
太子沉默了。
日光又偏移了几分,将他半边脸笼在阴影里。
良久,他才缓缓道:“这个人,要够分量。分量轻了,晋王不会信。分量重了……”
他看向姚炳成,没再说下去。
姚炳成深深一揖:“臣,愿为殿下分忧。”
堂内一片死寂。
几位幕僚皆变了脸色。姚炳成是太子亲舅,姚皇后兄长,若他去“投靠”晋王,传出去会是怎样的风波?
太子却笑了,这次笑意深了些:“只是……委屈舅父了。”
他没有称姚侍郎,而是称舅父。
“为殿下计,何谈委屈。”姚炳成声音平稳无波。
“好。”太子起身,走到姚炳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此事,就拜托舅父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殿下。”
太子又看向其他幕僚:“今日议事,到此为止。方才的话,若有一字泄露……”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众人鱼贯退出,只剩下太子与姚炳成。
“舅父,”太子忽然道,“永王那边……你怎么看?”
姚炳成神色不动:“永王殿下近来确是安分了不少,陛下似有嘉许。不过,比起晋王,尚不足为虑。”
“本宫也这么觉得。”太子望向窗外,“一个荒唐了十几年的弟弟,忽然懂事些,父皇自然欣慰。但要想成气候……还早得很。”
他顿了顿,又道:“舅舅去晋王那边,永王或许能派上用场。”
姚炳成眼中闪过微光:“殿下的意思是……”
“父皇不是已经下旨让他去兵部了吗?”太子转身,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兵部那些陈年旧档里,说不定……能翻出些有趣的东西。舅舅不妨,适当帮帮他。”
姚炳成会意:“臣明白了。”
“去吧。”太子摆手,“小心行事。”
姚炳成躬身退出。
姚炳成并未直接回府。
马车在城中绕了几条街,最后停在城南一处不起眼的茶楼后巷。姚炳成换了身常服,从后门悄然而入,径直上了二楼最里的雅间。
雅间内已有一人在等候,正是晋王府的长史楚焕之。
“楚姚大人。”楚焕之起身拱手,神色恭谨,眼底却藏着审慎。
“楚长史久等。”姚炳成还礼,两人对坐。
茶香袅袅,却无人去动。
楚焕之先开口:“殿下收到大人的年礼了,特命下官代为致谢。尤其是……那几箱北境特产,殿下很是喜欢。”
姚炳成微微一笑:“殿下喜欢就好。北境苦寒,殿下驻守多年,劳苦功高。区区薄礼,聊表敬意罢了。”
“大人客气。”楚焕之顿了顿,话锋微转,“只是,下官有一事不解。大人是太子舅父,与殿下……似乎并无旧谊。此番厚礼,不知……”
“楚长史是聪明人,”姚炳成打断他,端起茶盏,轻轻拨弄浮沫,“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
周焕眼神微凝。
姚炳成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几分:“太子是本官的外甥,本官自是盼着他好。可这储君之位,终究是陛下说了算。晋王殿下军功赫赫,深得圣心,将来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楚焕之心中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大人的意思是……”
“姚家百年基业,不能全系于一人一身。”姚炳成看着他,目光深沉,“楚长史以为呢?”
楚焕之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大人的苦心,下官明白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下官还需禀明殿下。”
“自然。”姚炳成点头,“姚某今日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还请楚长史代为转达——姚某愿为殿下效力,只盼将来殿下得志时,能念姚某今日微劳。”
“下官定当转达。”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姚炳成便起身告辞。
楚焕之送他至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
他回到雅间,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笺——这是夹在年礼中的密信,姚炳成亲笔所写,言及愿为晋王在京中耳目,并附了几条朝中动向,皆是秘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