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夜色如墨。
青罗与薛灵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翻过姚府后院的围墙。薛灵动作极轻,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响,青罗紧随其后,两人迅速隐入廊下的阴影中。
姚府比想象中更为奢华。虽只是户部侍郎的府邸,但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应俱全,处处透着权贵人家的气派。年节期间,府中张灯结彩,但此刻夜深,大部分院落已熄了灯火,只有几处仍有光亮。
“姐姐,书房在那边。”薛灵压低声音,指向东侧一处院落。
青罗抬眼望去,果然见那院子主屋窗纸上映着摇曳的烛光。她点了点头,两人借着廊柱和假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那边摸去。
房外有护卫值守,但年节期间,守卫显然松懈了许多。两个护卫站在廊下,低声闲聊着,不时打哈欠。
薛灵打了个手势,示意青罗等在原地。他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消失在阴影中。片刻后,廊下传来极轻的闷响,两个护卫软软倒下,被薛灵拖到假山后藏好。
青罗这才上前,与薛灵一同贴近书房窗下。
窗纸糊得严实,看不清里头情形,但能听到说话声——一个年长些,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
“……这事不能再拖了。”年长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虑,“晋王那边催得紧,若是年前办不妥,年后更麻烦。”
“父亲放心,儿子已打点妥当。”年轻男子道,“明日便差人送去,不会误事。”
“东西都备齐了?”年长的声音——应该姚炳成问。
“备齐了。上好的东珠十斛,南海珊瑚两座,还有一批北境来的皮毛。”年轻男子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那批……也混在其中,一并送去。”
“小心些,莫让人看出端倪。”
“儿子明白。”
青罗与薛灵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凝重。
晋王。
姚炳成在年节期间给晋王送礼,这本不稀奇——朝中官员相互走动,送礼往来是常事。但听他们话中之意,似乎不只是寻常年礼,还混了什么“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需要如此隐秘?
又为何要特意提到“不会误事”?
书房内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还有一事,”姚炳成又道,“永王府那边,你多留意些。皇后娘娘说了,那个猎户女……不能留太久。”
年轻男子冷笑:“不过是个侍妾,能掀起什么风浪?父亲未免太过小心。”
“你懂什么。”姚炳成声音转冷,“那女子不简单。自她入了王府,永王便似换了个人。陛下还让皇后娘娘派人去看看,若真是个好的,日后便抬侧妃。皇后派了月华去,月华反而死了,皇后娘娘震怒,这才又派了海棠去。若她再有什么动作……”
“儿子明白了。”年轻男子道,“等过了年,找个机会……”
“要快!”姚炳成打断他,“若这猎户女不除,恐太子安排的婚事定不下来。”
“父亲说的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年轻男子告退离开。
青罗与薛灵连忙退到假山后,看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锦衣男子从书房走出,看模样,应是姚炳成的长子,姚文轩。
书房内烛火又亮了一会儿,姚炳成似乎在处理什么文书,随后也吹熄了灯,离开了。
待脚步声远去,青罗才低声道:“进去看看。”
薛灵点头,用匕首撬开窗栓,两人翻窗而入。
书房内陈设奢华,紫檀木书案,黄花梨书架,墙上挂着字画。青罗迅速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书案上。
案上堆着些未处理的文书,她迅速翻看,大多是户部日常公务,并无异常。倒是桌角放着一本账册,翻开的那页记录着些礼单——东珠、珊瑚、皮毛……与方才听到的相符。
她将账册内容记在心中,又查看书架。薛灵则在另一侧翻找暗格或密室机关。
“姐姐,这里。”薛灵低声唤道。
青罗走过去,见薛灵已打开一处暗格——就在书架后,机关巧妙,若非仔细探查很难发现。暗格内放着几封信件,还有一本更厚的账册。
她取出账册,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快速翻阅。
这本账册记录的是姚家私产——田庄、铺面、银钱往来,数目惊人。其中几笔大额支出,时间正好在四年前冬战前后,备注上写着“北境采买”“军需周转”等字样。
青罗心中一凛。
果然。
姚炳成确实与军械案有关。
但……这些钱是流向何处?是给了晋王,还是另有其人?
她将账册关键几页的内容记下,又将信件快速浏览。信件多是姚炳成与朝中官员的往来,有几封提到“北境军需”“晋王关照”等词,语焉不详,却更显可疑。
“姐姐,”薛灵提醒道,“快丑时了。”
青罗将东西放回原处,恢复暗格机关,又仔细检查了书房,确保没有留下痕迹。
两人原路返回,翻墙离开姚府。
丑时初刻,永王府竹心斋。
纪怀廉正坐在桌边看书,实则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每隔一刻,他便抬头望向后窗方向,心中焦虑如焚。
丑时了。
她还没回来。
正欲唤甲三去查看,后窗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纪怀廉猛地起身,就见青罗与薛灵先后翻窗而入。
两人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见他在房中,青罗明显松了口气,抬手扯下蒙面巾。
纪怀廉快步上前:“可还顺利?有没有受伤?”
“没有。”青罗摇头,“一切顺利。”
薛灵已退到外间,留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纪怀廉这才放下心来,仔细打量她。虽未受伤,但额上沁着细汗,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有了收获的兴奋。
“查到什么了?”他问。
青罗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才缓缓道:“姚炳成明日要给晋王送年礼。”
纪怀廉眼神一凝:“只是年礼?”
“不只是年礼。”青罗将听到的对话、看到的账册内容一一说了一遍,“东珠、珊瑚、皮毛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混了‘别的东西’。账册上还有四年前冬战前后的大额支出,备注是‘北境采买’‘军需周转’。”
她顿了顿,看向纪怀廉:“王爷,姚炳成与晋王之间,恐怕不只是寻常往来。”
纪怀廉沉默。
北境那条线指向晋王,如今姚炳成这条线也指向晋王。
那个骄傲自负、行事磊落的兄长,真会做出这等通敌叛国之事?
“还有,”青罗又道,“姚炳成提到了我。他说……需尽快除了我,否则太子给王爷安排的婚事恐难定下。”
纪怀廉眼神骤冷:“他敢!”
“他当然敢。”青罗淡淡道,“有皇后和太子撑腰,他有什么不敢的?。”
她看着他,忽地笑了笑:“王爷,要不我还是自己‘亡‘了吧?”
纪怀廉看着她唇角的笑,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明明身处险境,却还能如此冷静,甚至带着几分戏谑。
“本王不会娶安阳侯的女儿。”他沉声道,“你放心。”
“妾放不放心不重要。”青罗摇头,“重要的是,太子和皇后会不会罢休。王爷这门婚事,恐怕身不由己。”
皇子婚事,从来不由自己做主。尤其是他这样的尴尬处境,更是身不由己。
“本王自有办法。”纪怀廉道,“你只需顾好自己,其他的……交给本王。”
青罗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微动。
她知道,他既然这样说,便是有了谋划。
“好。”她轻声道。
窗外传来更鼓声——丑时三刻了。
“歇息吧。”纪怀廉道,“明日还要应付海棠。”
青罗点头,走到床边开始卸下夜行衣。
待她换好寝衣,他转身,见她已躺下,便吹熄了烛火,在她身侧和衣躺下。
许久,纪怀廉仍无睡意。
“青青。”他忽然开口。
“嗯?”应的声音很低。
纪怀廉声音低沉,“月华的事,不全是你的错。”
没有回应。
“往后……”纪怀廉继续道,“你若有什么谋划,可与我商量。我不会再……那样对你。”
他说得艰难,却真诚。
仍是没有回应。
黑暗中,只听得平缓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青罗缓缓睁开了眼,她听到了,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