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黑影带来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蛛网,紧紧缠绕在琉璃心头,挥之不去。那惊鸿一瞥的矫捷身影,绝非宫中寻常仆役,更不可能是废后乌拉那拉氏本人。是接应?是灭口?还是……传递某种致命的信息?她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夜便寻了机会,避开所有耳目,将所见所闻及自己的担忧,原原本本密报给了皇贵妃甄嬛。
甄嬛听完,脸色亦是骤变。她与乌拉那拉氏缠斗多年,深知这位对手的心机与狠毒,也深知其在前朝后宫经营日久,根深蒂固。废后虽打入冷宫,但绝非砧板上的鱼肉。这突如其来的“夜访”,绝非吉兆。
“此事非同小可。”甄嬛在暖阁中来回踱步,指尖冰凉,“若真有外人能潜入冷宫与她会面,所图必然极大。要么是救她,要么……是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或者,让她永远闭嘴。” 她停下脚步,看向琉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无论如何,不能让此事发酵,更不能让皇上认为,是本宫在故弄玄虚,或者……能力不济,以至宫禁松弛至此!”
“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要立刻面见皇上!”甄嬛斩钉截铁,“此事不能瞒,也瞒不住。与其等别人用此事做文章,不如本宫主动揭破,但……” 她沉吟片刻,“不能提你亲眼所见。只说本宫‘节用司’的人在核查冷宫用度时,发现些许异常端倪,又听闻宫人闲话,说冷宫近日似有异动,心中不安,特来禀报皇上,请皇上加派人手,严加看管,以防万一。”
这是最稳妥的说法。既点出了危险,又撇清了私自窥探的嫌疑,将决定权交给皇帝。更重要的是,借此机会,可以试探皇帝对废后的真实态度,以及对宫中潜藏势力的警惕程度。
琉璃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只是……若皇上问起详情,或派人去查……”
“本宫自有分寸。”甄嬛整理了一下衣襟,眼中重归平静,“你且回去,一切如常。此事,交给本宫。”
次日一早,甄嬛便前往养心殿请安,并将“冷宫或有异动”的担忧,以“听闻风闻、心中不安”的方式,委婉禀报了皇帝。
胤禛听罢,久久不语,手指轻轻敲着御案,眼神深邃难测。废后之事,是他心中一根刺,亦是朝局一个巨大的伤疤。他既不想再听到有关这个女人的任何消息,却又不得不提防其残党借尸还魂。
“你倒细心。”良久,胤禛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冷宫之事,朕自有安排。你既摄六宫事,便多费心,约束宫人,少生事端。至于看守……朕会着人留意。”
回答模棱两可,既未否认异常,也未明确表态。但“朕自有安排”和“着人留意”几个字,至少表明皇帝并未完全忽视。甄嬛见好就收,不再多言,恭敬退下。
然而,皇帝的“留意”似乎并未能阻止某些事情的降临。就在甄嬛禀报后的第三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最猛烈的惊雷,再次炸响紫禁城——废后乌拉那拉氏,于冷宫中,悬梁自尽了!
消息传来时,正是午后。苏培盛亲自到永寿宫传的话,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晦暗。
“皇贵妃娘娘,”苏培盛的声音干涩,“冷宫那边……出事了。乌拉那拉氏……殁了。是今早送饭的婆子发现的,悬在梁上,身子都凉了。现场……留了一封血书。”
“血书?”甄嬛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烫红了手背也浑然不觉,“写的什么?”
苏培盛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叠的、边缘染着暗褐血迹的素绢,双手呈上,声音更低:“上面……只有八个字——‘枉担虚名,以死明志’。”
枉担虚名,以死明志?!
这八个字,如同八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听闻者的心脏!乌拉那拉氏这是在用最惨烈的方式,向天下宣告她的“冤屈”!她“枉担”了什么“虚名”?是“谋害皇嗣”?是“贪墨宫帑”?还是“德不配位”?她要以死“明”什么“志”?是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控诉将她逼上绝路的“阴谋”?
无论她意指什么,这封血书,这决绝的自尽,都足以将她从一个罪有应得的废后,瞬间扭转成一个“含冤莫白、以死抗争”的悲情角色!这无疑是对刚刚坐稳摄六宫事之位的皇贵妃甄嬛,最致命、最恶毒的反击!天下人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议论?皇帝……又会如何作想?
甄嬛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那方染血的素绢,几乎要将它捏碎。她猛地抬头,看向苏培盛:“皇上……皇上怎么说?”
苏培盛垂下眼帘:“皇上……震怒。已下令封锁消息,严密封锁冷宫,所有涉事宫人,一律收押待审。皇上口谕,此事……需彻查,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彻查?”甄嬛喃喃重复,心中一片冰凉。皇上要查什么?查乌拉那拉氏是“真自尽”还是“被自尽”?查那封血书是“真遗言”还是“伪造”?更或者……是要查这件事背后,有没有“逼死废后”的黑手?而最大的嫌疑人,无疑就是刚刚向皇帝“暗示”冷宫有异动、与废后有不死不休仇怨的——她自己!
“娘娘,”琉璃在一旁,亦是心惊肉跳,但强自镇定,低声道,“当务之急,是娘娘需立刻前往养心殿,向皇上陈情……”
“陈情?陈什么情?”甄嬛惨然一笑,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冰冷的讽刺,“说本宫没有逼死她?说她的死与本宫无关?皇上会信吗?朝野上下会信吗?那封血书……那八个字,就是插在本宫心口最毒的刀!本宫现在去,说什么都是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方染血的素绢丢还给苏培盛:“苏公公,血书乃证物,本宫不便留存。请公公带回,如实呈交皇上。本宫……身体不适,需静养,暂不见人。六宫事务,暂由端妃、敬妃协同处理。有劳公公回禀皇上。”
这是以退为进,亦是无奈之举。在风口浪尖,任何主动的辩解都可能被视为心虚。不如称病不出,静观其变,看看皇帝和朝野的反应,也看看……那幕后推动这一切的黑手,下一步还想做什么。
苏培盛深深看了甄嬛一眼,收起血书,躬身道:“奴才明白。娘娘保重凤体。” 说罢,退了出去。
永寿宫再次陷入死寂。甄嬛瘫坐在椅上,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废后死了,这个纠缠她半生、最终被她亲手推入深渊的敌人,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恶毒的方式,给了她最后一击,也将她拖入了更深的泥沼。
“娘娘……”琉璃上前,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琉璃,”甄嬛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无泪,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清醒,“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后宫。你死我活,没有退路。本宫以为赢了,可她用一条命,又把本宫拉回了地狱。”
“娘娘,此事太过蹊跷!”琉璃急道,“乌拉那拉氏那般惜命贪权之人,怎会轻易自尽?那血书,那黑影……分明是有人设计!意在构陷娘娘!”
“本宫何尝不知?”甄嬛冷笑,“可证据呢?谁看到了黑影?谁又能证明血书是伪造?皇上要的是‘彻查’,可这宫里,想本宫死的人,比想查出真相的人,多得多!”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阴沉的天空,声音低得仿佛自言自语:“这局棋,还没下完。乌拉那拉氏用她的命,掀翻了棋盘。现在,轮到本宫,和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重新落子了。”
废后崩逝,疑云再起。一摊鲜血,八个血字,将这看似尘埃落定的后宫,再次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皇贵妃甄嬛,这个刚刚登上权力顶峰的胜利者,转眼间,便成了“逼死废后”的最大嫌疑人,站在了万丈悬崖的边缘。
而琉璃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真正开始。她们必须在这滔天巨浪中,找到那艘能载她们渡到彼岸的船,或者……找到那个掀起风浪的,真正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