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甄嬛的“节用新政”在紫禁城推行得艰难而卓有成效,表面看,奢靡之风稍敛,内库渐丰,皇贵妃的威信也随之水涨船高。然而,正如平静海面下必然涌动的暗流,这短暂“有序”的背后,是更加汹涌的恶意与反扑。利益受损者不会甘心,失势的皇后残党更不会坐以待毙,而那个始终隐在幕后、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甚至最终将其掀翻的神秘黑手,也绝不会乐见熹贵妃一枝独大。
紫禁城的夜晚,似乎比以往更加深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夜,琉璃在“节用司”值房核对完最后一笔账目,已是子时三刻。月黑风高,值房内烛火跳动,映得她清瘦的身影在墙壁上摇曳不定。连日来的劳心费神与高压警惕,让她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她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正准备吹熄烛火回永寿宫偏殿休息,窗棂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叩击声——三急两缓。
是自己与小栗子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琉璃心头一紧,立刻吹灭蜡烛,闪身到窗边,低声问:“谁?”
窗外是小栗子压得极低、带着惊惶的声音:“姑娘!不好了!刚得到消息,冷宫那边……出事了!”
冷宫?废后乌拉那拉氏?!琉璃的心猛地一沉:“仔细说!”
“是看管冷宫的一个老侍卫,与奴才有些交情,他偷偷告诉奴才,这两日,冷宫外围……有不明身份的夜行人出没!行踪诡秘,似乎……似乎在窥探冷宫情形!而且……”小栗子吞了口唾沫,声音发颤,“而且,就在一个时辰前,冷宫西侧那扇常年废弃的角门,似乎……有被撬动过的痕迹!虽然又被掩饰了,但老侍卫心细,发现了端倪!”
夜行人?窥探?撬门?琉璃脑中警铃大作!皇后虽废,但其家族在前朝的残余势力、宫中隐藏的党羽,绝不可能一夜之间消失殆尽!这些人想干什么?劫囚?灭口?还是……与冷宫内的废后传递消息,图谋不轨?
“皇上可知此事?苏公公那里……”琉璃急问。
“那老侍卫不敢声张,只偷偷告诉了奴才。他怕……怕惹祸上身。”小栗子道,“姑娘,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立刻禀报皇贵妃娘娘,或者……苏公公?”
琉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此事非同小可。若贸然禀报,没有确凿证据,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说她们“构陷废后”、“扰乱宫禁”。但若置之不理,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你立刻回去,告诉那个老侍卫,让他务必装作不知,但暗中留意,若再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来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慎刑司和现在负责看守冷宫的那些人!”琉璃语速飞快地吩咐。她信不过现在的人,废后倒台,宫中势力洗牌,谁能保证现在看守冷宫的人里,没有别人的眼线甚至同党?
“是!”小栗子应下,匆匆离去。
琉璃独自站在黑暗中,心念电转。冷宫异动,绝不会是孤立事件。这很可能与近日宫中针对皇贵妃和新政的暗流有关。废后是一面旗帜,虽然倒了,但依旧有号召力。若有人想利用她做文章,或者……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比如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名单、甚至足以扳倒现任皇贵妃的“把柄”……
不行!不能坐视不管!必须弄清楚冷宫里的状况,至少要确保废后不会“突然”死去或“意外”消失,那将对皇贵妃极为不利——无论是死于“灭口”还是“自尽”,都会让人疑心到刚刚掌权的皇贵妃头上!
但如何探查?她如今是“节用司”司正,无权也无理由靠近冷宫。皇贵妃目标太大,更不能轻易涉足。苏培盛……此事牵连甚广,在未明情况前,琉璃不敢完全信任这位御前大总管。
只能靠自己,和绝对可靠的人。
她迅速在脑中筛选可用之人。卫临?医术高明,或许能以“诊病”为由接近,但太过突兀,且太医出入冷宫需有明确旨意或记录。槿汐、浣碧?是心腹,但目标也明显,且不善此道……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她的脑海——崔福!那个当初在赵昌旧值房捡到“广源号”残缺货单、沉默寡言的内务府老太监!此人在宫中资历极老,人脉复杂,且因曾暗中帮助过琉璃,算是有些“香火情”。更重要的是,他负责洒扫清洁的区域,似乎就包括冷宫外围的一些僻静通道!而且他为人低调,不易引人注意。
对,就找他!
次日,琉璃寻了个由头,在内务府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偶遇”了正在清理落叶的崔福。
“崔公公,”琉璃示意他走近,低声道,“有件事,想请公公帮个忙。”
崔福停下手中的活计,浑浊的老眼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姑娘请讲。”
“听闻冷宫那边,近日不太平?可有耳闻?”琉璃开门见山,目光紧盯着他。
崔福手微微一抖,随即恢复平静,低声道:“老奴一个扫地的,能知道什么。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闲话罢了。”
“公公在宫中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琉璃从袖中滑出一小锭银子,塞入他手中,“我要的不是闲话,是实话。冷宫西角门,近日可有人动过?夜里,可曾见过不该出现的人影?”
崔福握着那锭微凉的银子,沉默了片刻,终于低声道:“西角门……前几夜,老奴起夜,似乎听到过极轻的响动,像是指甲刮过木头的声儿。老奴没敢靠近。至于人影……黑灯瞎火的,老奴老眼昏花,许是看错了也不定。”
指甲刮过木头?那是试探或撬门的声响!琉璃心中更笃定。“公公,我想进冷宫一趟,不惊动任何人。公公可有办法?”
崔福骇然抬头:“姑娘!这可使不得!冷宫是禁地,无旨擅入,是死罪!”
“不是擅入,是‘不得已’而入。”琉璃目光灼灼,“公公,明人不说暗话。冷宫里的那位,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您比我清楚。如今有人想打她的主意,若真闹出什么事来,这宫里恐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您老人家,还想在这宫里平平安安养老吗?”
崔福脸色变幻,显然被说中了心事。宫中老人,最怕的就是变故。
“老奴……老奴只负责外围洒扫,里面进不去。而且,如今看守的,不是从前的人了,生面孔多,戒备也严。”崔福为难道。
“我不要你进去,只要你想办法,让我能‘看’一眼里面的情形,尤其是……废后是否安好,有无异常。”琉璃压低声音,“比如,废后每日倾倒秽物的路径、时辰?或者,送饭食的通道?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是守卫相对松懈,或者视线盲区?”
崔福皱着眉,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良久,才哑声道:“每日申时三刻,会有两个粗使婆子从东北边那个专倒夜香的侧门进去,收各房的秽物。那个门窄,只容一人进出,守卫一般只远远看着。婆子进去到出来,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会儿,天色将晚未晚,里面光线也暗……”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
申时三刻,东北侧门,夜香婆子,一炷香的时间,光线昏暗……足够了!
“多谢公公!”琉璃将另一锭稍大的银子塞给他,“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夜,申时二刻。琉璃换上了一身与宫中粗使婆子相似的灰布衣衫,用头巾包住了大半张脸,在崔福的暗中接应下,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冷宫东北侧那片荒草丛生的僻静角落,躲在一块半人高的废弃太湖石后。这里离那扇窄小的夜香门约十丈远,中间隔着几丛枯败的灌木,恰好能窥见门口情形,又不易被发现。
冷宫,名副其实。即使在盛夏,此地也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宫墙斑驳,门窗破败,夜风穿过空荡的殿宇,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鬼哭。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申时三刻刚到,两个穿着油腻围裙、满脸麻木的粗使婆子,推着一辆散发着恶臭的粪车,吱吱呀呀地行来。守卫验了对牌,挥挥手,其中一个婆子便提着空桶,推开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佝偻着背走了进去。另一个婆子和粪车留在门外等候。
就是现在!琉璃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住那扇即将关闭的窄门。借着门扉开合、婆子身影遮挡的刹那,她运足目力,极力向门内那片昏暗望去。
里面是一个狭窄、肮脏的通道,堆着些破烂杂物。通道尽头似乎通往一处小院。然而,就在那婆子身影没入黑暗、门扉即将合拢的瞬间,琉璃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通道内侧的阴影里,似乎有另一道模糊的黑影,极快地一闪而过,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那绝不是夜香婆子!婆子身形佝偻迟缓,而那黑影,矫捷如狸猫!
有人!里面果然有外人潜入!而且身手不俗!
琉璃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强压住惊呼的冲动,死死咬住嘴唇。那黑影是谁?是来接应废后的?还是来……灭口的?
门,轻轻合拢,将一切秘密关在了里面。外面的婆子依旧麻木地等待着。守卫打着哈欠。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琉璃知道,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冷宫杀机,已然浮现。废后乌拉那拉氏,这个被打入地狱的女人,依旧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甚至可能,掌握着足以颠覆当前局面的致命秘密。
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皇贵妃!但,怎么说?说她在禁地外窥探,看到了疑似刺客的黑影?证据呢?只有她一面之词。而且,此事一旦揭开,必然引发轩然大波,皇上会如何反应?会相信她们,还是认为她们在借机构陷,甚至……杀人灭口?
暗夜如墨,冷宫森然。琉璃躲在冰冷的石头后面,第一次感到如此清晰的、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那黑影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而她们,甚至不知道握剑的人是谁。
风暴,似乎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