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四九城傍晚,南锣鼓巷95号四合院里,发黄的槐树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风卷着枯叶在院中央扫出“沙沙”的声响。
棒梗蹲在门槛上抽着香烟,指间火星明明灭灭,耳畔传来隔壁王大爷的京胡声,那曲《夜深沉》飘在胡同里,带着股子说不出的苍凉感,连墙根下的老黄狗都蜷成一团,不再吠叫。
棒梗儿!秦淮茹提着铝饭盒从轧钢厂下班回来,她望着儿子颓然的背影,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怎么蹲在大门口抽烟了?翠翠和孩子呢?你爸回来了没有?
“翠翠和孩子在屋里面呢,爸我也接回来了。”棒梗望着母亲斑白的鬓角,有气无力地应着。他掐灭烟头,扔在地上,右脚狠狠的碾了一下。
“在外面干啥?赶紧回家。”秦淮茹拍了下儿子后背,手指触到他单薄的衣服,心里一酸。
“唉!”娘俩走进大门,东厢房大门紧锁,张宏川一家子早搬去筒子楼了,玻璃窗上贴的“福”字还红得刺眼。让曾经四合院的邻居们都非常的羡慕。
对门的老阎家也空荡荡的,听说全家都在火锅店忙活---自打何大江收拾了小矮子之后,慕名来吃涮羊肉的客人能排半条街,老阎那张嘴都笑成朵花了。
中院的老何家更是铁将军把门,傻柱如今当了院长,何大清老两子更是享福了,干部家属的派头,让人羡慕得直咂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上小闺女家了,一走就是好多天!
秦淮茹望着这三家,空落落的门脸,心里更不是滋味。
都是有本事的人家,可是自己一家都借不上力,她想起自己家。上面一个婆婆,腿脚瘫痪的丈夫、三个孩子,只有小闺女考上了大学,儿子儿媳到现在还没个正经的营生。。。
隔壁胡玲那寡妇,自打嫁给了何大清,成天穿得花红柳绿的,日子过得比蜜甜---这命啊,咋就比别人苦这么多?
“妈,下班了?”儿媳妇周翠翠抱着孩子从后院转出来,怀里的小孙子正啃手指头,“晚上吃炸酱面,奶奶熬了萝卜汤,香着呢!”
“好的!”秦淮茹强压下心头的杂念,扬起笑脸,“今儿厂里打了红烧肉,我热热给大伙儿加个菜!”
“哎!”周翠翠高兴的接过饭盒,顺手把孩子给了秦淮茹,看到后面垂头丧气的棒梗,没说话,一转身进屋了。
“你啊!” 秦淮茹伸手要点儿子的脑袋,棒梗却一偏头躲开了。
“奶奶,吃饭了!”
一张榆木方桌,白瓷碗里盛着炸酱面,萝卜汤飘着袅袅热气。周翠翠热好了红烧肉,先喊奶奶贾张氏过来吃饭。
“棒梗儿,今儿这面条香不香?”秦淮茹夹了块红亮亮的红烧肉放进儿媳周翠翠碗里,目光却总往儿子身上瞟。
往常吃饭就数他最爱咋呼,今儿却只顾低头扒面,连腌黄瓜都只夹眼前的。
小孙子趴在桌边扒面条,偶尔抬头瞅瞅沉默的爸爸,小手在桌沿上抓来抓去的。
“香。”棒梗头也不抬,喉间挤出单个字。
又跟谁较劲呢?贾张氏突然重重咳了一声,筷子敲了一下桌子,“香就多吃些!别学那起子没根子的浮萍,今儿东明儿西的!”
“棒梗!” 周翠翠的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丈夫的膝盖。
“啊!” 棒梗这才抬头,喉结动了动,筷子“当啷”一下子掉在了桌上。
“爸,妈!” 棒梗突然站了起来,一不小心险些碰翻桌角的碗筷,“我想,我还想到南方看看。”
屋子里骤然安静了。贾张氏的筷子悬在了半空,终究没有拍下来。秦淮茹端着碗的手一颤,酱汁顿时流了下来,她却浑然未觉。
“呜呜呜!”周翠翠抱着孩子背过身去,肩膀轻轻抽动。
“唉!棒梗你?”贾东旭也愣住了。
“又要南下?你去了能干什么?”贾张氏大声的问了一句,布满皱纹的脸绷得像块铁板。“还是不死心啊?”
“你爹坐轮椅修鞋子,你娘天天轧钢厂,家里两头跑,翠翠带着孩子还要伺候老的小的。你倒有闲心往外跑?莫不是被那起子投机倒把的勾当迷了眼睛?”
“西直门那边的人说了,南方的厂子招工。” 棒梗的脸“腾”的红了起来,他捏紧了裤缝,声音却越来越低,“一个月能挣六十块钱,比轧钢厂多一倍。。。”
“六十块钱?”贾张氏冷笑一声,眼角皱纹里全是寒霜。
“你当那钱是风刮来的?” 贾张氏心里对这个孙子也失望了。“你爹当年在厂里当三级钳工,一个月才拿四十五块五钱!南边要是真有这个好事,早轮不到你个没门路的!”
秦淮茹放下碗,手掌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她想起今儿下午,在后厨聊天的李家嫂子,说儿子去了深圳,现在寄回来的钱够买一台电视了。可她现在不敢说了,说了怕棒梗更坐不住了。
“棒梗。” 贾东旭终于放下了半碗没动过的炸酱面。他扶着轮椅扶手往前挪了挪,布满老茧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我听修鞋的客人说,南边潮气重,铁疙瘩都生锈,人骨头更要锈。”
“我这副样子,不是怕拖累你们。” 贾东旭指了指自己瘫在轮椅上的双腿,“我就是怕你年轻气盛的,一个人在外面,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爸,我都多大的人了?当年不也去米脂闯过?”棒梗鼻子发酸,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去米脂插队,冻得手指头生疮也不肯吭声。现在父亲眼里,他永远是那个需要护着的毛头小子吧?
“我会小心的,不敢惹事。” 棒梗小声的说道,
“我听后海的老张头说了一些南边的情况。” 贾东旭掏出香烟给了棒梗一根,自己也点了起来。“说南方招工要介绍信,要户口本,出门还要带全国粮票。”
“你要走,我不拦你,可你得答应我。” 贾东旭抬头的时候,眼角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可你得记着,家里有奶奶,有媳妇有娃,你得经常往家捎封信,报个平安。”
“东旭!”贾张氏和秦淮茹婆媳都愣住了,秦淮茹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爸。。。”棒梗也哭了。
“要是外面混不好,就早点就回来。” 贾东旭伸手抹了把脸,拍了拍轮椅扶手,“咱家这门槛虽然低,可终究是个家;这榆木桌子虽然旧了,可总有个吃饭的地方。”
“爸爸。” 孩子突然伸手抓住棒梗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周翠翠抱着孩子望着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孩子手背上。
“我每个月都往家捎信,开了工资就寄钱。”棒梗望着妻子和孩子,又看看轮椅上的父亲。
“要是,要是混不出个人样。。。?” 棒梗抬头看向父亲贾东旭。
“我,我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