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您说跑码头见过大世面。”杜远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子前倾,“您可曾遇到过‘鬼市’?”话音刚落,茶楼檐角风铃轻轻响起,似是应和这神秘的话题。
“鬼市?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王的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民国三十年深秋,我们船队泊在天津卫,正赶上鬼市开市。那地界儿在天后宫后身,灯笼都是青的,照得人影儿发虚,卖的东西更是邪门。”
“古董,字画,甚至还有死人的衣裳。” 老王对四周看了一眼,小声的说道。“我们船队里有个愣小子,贪便宜买了件绸缎衫,说是‘江南织造’的旧物,结果穿在身上当晚就发了高烧,浑身上下滚烫如火炭,最后请了大夫看,说是‘阴气入体’,得找道士驱邪。”
“真的?”杜远皱起眉头,“后来呢?”
“是不是假的我不知道,反正后来花了三块大洋请了道士,在码头边烧了符纸,又用朱砂画了符贴在船头,这才退了烧。”老王看了眼杜远。苦笑着摇摇头,“从那以后,我就再不敢碰鬼市的东西了,别人我不知道。”
“那鬼市现在还有吗?”许大茂听得后背发凉,想起四九城胡同里老人们讲的“夜鬼市”,却又不尽相同啊!
“现在?早没了!”老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政府取缔了以后,码头现在都是明明白白的买卖。如今你们瞧见的,都是正经的生意。”
“不过啊,风土人情还是有的。” 老王估计这几位肯定不信的,“比如扬州的‘灌汤包子’---吃的时候,你要先用筷子戳个洞,让热气散了,不然一准烫嘴。”
“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没尝过。”许大茂觉得有机会的话要见识一下。“四九城的炒肝儿要趁热喝,可这灌汤包得先泄热气,倒是个讲究。”
“那这个和上海的‘生煎馒头’很相似了。”方强点头附和,“上海人吃生煎,要先咬开个小口吸汤,再嚼皮馅,汤鲜皮脆,这才叫地道。”
“就是嘛!老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是这个道理了。”一旁的老先生抚了抚须,“这些生活的门道,懂的人自然就懂,不懂的人就容易闹笑话了。”
“小许,你是四九城来的?”老王接过许大茂递的烟,烟嘴在指间转了转,“跑销售还是采购?”
“我是四九城新锐五金厂的,我叫许大茂。” 许大茂朝几位一抱拳。“这次来苏州考察考察,想看看有没有发展的机会。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方强是上海的采购员,杜远是苏州的老师。”
“新锐五金厂?” 老王还真的知道。“听说,去年苏州机械厂就从你们那儿进的货,说质量好,价格公道!”
“小许,你难得来一趟苏州,这回来可要好好的看看。” 老王连连点头,“苏州人厚道,我们背靠上海,环境也好,未来肯定会有发展的。”
“老先生说得是。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苏州的环境。” 许大茂点头表示赞同。
“小许,你们这回来苏州,可要去看看园林?” 老王问道,“虎丘。拙政园,那都是好地方。”
“正有此意!我们计划去虎丘的,听说那里的风景美得很。”方强说道。
“虎丘的云岩寺塔,倾斜千年却不倒,是吴中奇观。”老先生给介绍道。“还有那剑池,传说吴王阖闾的墓就在那里。你们去了,可得好好看看。”
“还有那天平山,现在正是枫叶漫山遍野红透的时节。”老先生现在已经化身苏州代言人了,“爬爬山,瞻仰一下范文正,凭吊一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
“范文正?”方强小声问杜远,“是谁?”
许大茂也搞不清楚,肚子里面墨水不多,这个就有点尴尬了。不过,这小子是面不红,心不跳的,稳的很。
“范仲淹。北宋的文正公,文学大家。”杜远这样一说,就明白了。“关键是文武双全的人物。”
“说‘文正’这个谥号,是非常的难得的。” 杜远给大家普及了一下。“需要在道德,学问,政绩,事功等多个方面都极为突出,还要为朝廷认可,这个是综合考量的结果。”
“文正公,主持庆历新政,首创宋代改革的先声。” 杜远的解释非常清楚。“经略西北的时候,以文臣身份率兵抵御西夏,促成宋夏议和,功在社稷。这个功业是卓着的。”
“嗯。”老王点点头,“推动州县办学,首创苏州府学,奠定了宋代教育体系的基础。”
听到这块许大茂明白了,这位是对苏州教育做出了极大贡献的前辈高人。
“文能写《岳阳楼记》,定士大夫精神。” 杜远推崇的还是这方面,“武能经略西北,固国家边防!”
“可不是嘛!他一辈子践行‘先忧后乐’的理念,清廉奉公。”在座的老先生都是钦佩的,“朱熹称他‘天地间第一流人物’,不是没道理的。”
“如此人物,可憾不能亲见一面!” 杜远老师还是非常感性的,书生气十足。
“范文正,毕竟相隔了千年,我们是后辈,还是要怀念的。”许大茂坐直了身体。“但是,我们不必伤感,因为我们这个时代也有华夏五千年最伟大,最杰出的人!”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所有人看着许大茂,都是不住的点头。
就这样,三个人在茶楼里坐了一上午,听老王讲了许多老故事。
那些故事里有江湖险恶,有人间温情,有手艺人的坚守,也有时代的变迁。许大茂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在本子上记下些什么。
中午时分,三人告别老王,出了茶楼。
杜远提议去附近的面馆吃碗奥灶面,说是苏州的特色。三人找了一家老字号面馆,点了三碗红汤奥灶面。面条筋道,汤头鲜美,许大茂吃得额头冒汗,有种大快朵颐的感觉。
“这趟苏州来得值!不仅看了风景,听了评弹,还听了这么多老故事。” 许大茂抹了抹嘴。
“我也是。我们采购员平时跑的地方多,可像这样深入了解一个地方的文化,还是头一回。” 方强点点头,“这些故事、这些传承,都是宝贝,得好好传下去。”
午后,三人沿平江路继续逛,路过一家绣坊的时候,杜远停下了脚步。
绣坊里挂着双面绣《猫戏图》,正反两面都是完整的猫儿,针脚细密,胡须根根分明,连眼睛里的光都透亮。
“这是苏州绣娘的绝活,叫‘双面绣’。”杜远指着绣品解释,“针脚在正反两面走,却互不干扰,全凭指尖的巧劲儿。你看这猫眼,用的是‘施毛针’,针脚长短交错,才有活灵活现的感觉。”
“绝了!”许大茂凑近细看,指尖差点碰到绣面,又赶紧缩回,“这手艺,比四九城京绣的‘三针眼’还细!”
“正是苏州的‘精细’。”杜远笑道,“就像这平江路,看着窄,却藏着‘水陆两便’的智慧;这双面绣,看着薄,却藏着千针万线的功夫。”
这趟苏州,让许大茂见识了很多。品的不仅是碧螺春的香,奥灶面的鲜,更是人与人之间的热乎劲儿,是代代相传的规矩里,藏着的生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