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邦昌被“请”到了皇城一角某处偏殿,美其名曰“静思”,实则软禁。
殿外金兵巡逻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他坐立难安,只能通过偶尔进出送水食的小内侍,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外面的消息。
消息越来越坏,也越来越令人心惊胆战。
“听说是从天而降的天兵……打着‘景’字旗……”
“两位都统……的脑袋都被砍了……”
“十好几万人啊……没剩下多少……尸山血海……”
“那些骑银甲的,根本不是人……杀金人像杀鸡……”
“离汴京……不远了……可能明天就到……”
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出一幅让张邦昌灵魂战栗的图景。
一支名为“景”,不知来自何处,却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军队,在汜水关附近,以区区万骑,全歼了金国十数万北归大军,阵斩东西路统帅完颜宗望、完颜宗翰!
这已经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
而更让他感到冰寒彻骨的是,完颜设也马等留守金军,在初步确认消息后,所做的决断。
他们非但没有立刻弃城远遁,反而收缩兵力,紧闭城门,摆出了一副死守的架势。
同时,暗中派出的多批精锐探马汇报的情况,无一例外,都证实了那个恐怖的消息。
恐慌在金军内部不可遏制地蔓延。
但恐慌到了极致,便催生出了另一种极端情绪——毁灭性的疯狂。
“守不住……也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把能带走的全毁掉!”
“城破之前……屠城!让这汴京,给我们陪葬!”
一些隐约传到张邦昌耳中,金兵压抑而狠戾的交谈之语,让他如坠冰窟。
这些蛮夷,是真的做得出来的!
他们自知不敌那神秘恐怖的“景”军,便彻底撕下了伪装,准备在最后时刻,将这座千年古城连同城中数十万元辜百姓,拖入地狱!
而这一切——城门紧闭、兵力调动、物资集中、以及那弥漫在留守金军中越来越浓的绝望与暴戾之气——都被高空中几双锐利冰冷的眼睛,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
那是征界军随军携带,经过专门培育的鹰隼。
它们在驯者的引导下,于极高处盘旋,将汴京内外一切动向,通过特殊的联系,反馈回后方。
距离汴京不足百里的官道上,一支约千人的银甲骑兵,正如同无声的暗流,向着这座千年古城疾驰而来。
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地声沉闷。
队伍中除了偶尔响起的简短命令和甲叶摩擦声,再无其他杂音。
每一名骑兵的面甲之后,眼神都平静而专注,如同即将执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奔袭。
他们是征界军的先遣锋锐,奉命全速前出,侦察汴京动向,并视情况控制关键节点。
为首的旅帅抬眼望了望汴京方向上空那隐约的城廓轮廓,又看了看天空中一个细微盘旋的黑点,面甲下传出平静的声音。
“传令,加快速度。日落前,抵近汴京东门外十里。”
“喏!”
低沉的应诺声中,千骑微微调整阵型,速度再提。
烟尘不起,唯有凛冽的杀意,无声地破开春寒,直指那座沉浸在最后恐慌与疯狂中的帝都。
半日之程,转瞬即至。
清洗的锋刃,已悄然抵近咽喉。
……
征界军先遣千骑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汴京城外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他们本就不在意隐蔽。
千人规模的骑兵队伍,即便马蹄裹布,即便队形严整,在这开阔的平原上奔驰,想要完全避开所有视线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的目的本就是速度,是在主力大军抵达前,完成对汴京的初步攻略。
是的,千骑攻城!
所以,当这支银甲寒光的队伍如同低沉的雷云般出现在地平线上,继而快速抵近至汴京城外数里时,城头了望的金兵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们。
“敌袭——!”
凄厉的警号瞬间撕裂了午后沉闷的空气,在各处城门楼子上次第响起。
驻守城外的零星金军游骑探马,更是首当其冲。
这些往日里骄横跋扈,视中原大地为猎场的金人哨探,此刻远远望见那一片沉默涌来的银色铁流,竟连上前试探的勇气都生不出几分。
北归大军覆灭的恐怖传闻早已在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眼前这支甲胄鲜明,气势森然得令人窒息的骑兵,无疑就是那传闻中的“景”军!
逃!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些探马拨转马头,拼命抽打坐骑,想要逃回城门紧闭的庇护之中。
然而,他们的反应快,征界军的速度更快。
无需旅帅杨铁柱下令,队伍中便已分出数支轻捷剽悍的十人队,如同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
他们的战马显然更为神骏,冲刺速度远超金人探马。
距离在呼吸间拉近。
弓弦振动声短促而密集。
特制的破甲箭矢在空中划出近乎笔直的淡影,精准地没入逃亡金兵的后心、脖颈。
惨叫声短促响起,旋即戛然而止。
一具具尸体滚落马下,被受惊的战马拖着又跑出一段,最终瘫在尘土里。
另有几骑逃得稍远,试图利用地形迂回。
但征界军骑兵的骑射技艺精湛得可怕,即使在高速奔驰中,依旧能稳定开弓,箭无虚发。
不过片刻功夫,散布在汴京城外数里范围内的金军探马、游骑,被清扫一空。
干净,利落,如同擦拭掉镜面上微不足道的尘埃。
城头目睹这一切的金兵,脸色彻底白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往日里凶悍的同袍,如同纸糊的草人般被轻易射落,连半点有效的抵抗或信息都未能传回。
城外的“眼睛”和“耳朵”,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被彻底拔除。
现在,他们成了真正的瞎子聋子。
除了眼前那片在数里外缓缓停驻,调整阵型,如同在自家校场般从容不迫的银甲敌军,他们对城外的情况一无所知。
那沉默的军阵带来的压力,比震天的战鼓更让人心头发慌。
消息迅速传到皇城内的金军指挥处。
完颜设也马听到探马尽殁,敌军已兵临城下的禀报,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
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破灭。
“果然是冲着汴京来的……来得真快!”
他声音嘶哑,透着一股狠厉,“传令各门,严防死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敢有怯战溃逃者,立斩!敢有传播谣言、动摇军心者,立斩!”
命令传了下去,但效果如何,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恐慌如同瘟疫,在金军内部不受控制地扩散。
普通士卒不比将领,他们对于北归大军如何覆灭的细节知道得更多——从那些侥幸逃回,至今仍惊魂未定的溃兵口中,他们听到了太多不可思议又令人胆寒的描述。
刀枪不入的银甲,力大无穷的骑士,会发出雷鸣喷吐火焰的怪器,还有那位如同魔神降世般的金甲女统帅……
如今,正主似乎就在城外。
虽然只有千人,但那种灭杀十数万大军带来的威慑力,是压倒性的。
许多金兵握着兵器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神游移不定,不断望向北方——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如今却成了断头路。
坚守?凭什么守?这残破的汴京城墙,能挡住那些煞神吗?
但完颜设也马的积威和严酷军法尚在,无人敢公开质疑或逃跑。
只是,那种弥漫在军中的压抑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
而被强行驱赶上城墙协防的汴京青壮,则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中。
他们被金兵用刀枪逼着,搬运沉重的守城器械,填补城墙缺口。
许多人衣衫单薄,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他们既怕城外的“天兵”或“魔军”破城后玉石俱焚,又怕身边这些已如惊弓之鸟,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金兵。
绝望笼罩着每一个人,麻木地执行着命令,仿佛一具具行尸走肉。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中缓缓流逝。
日头西斜,昏黄的阳光给残破的汴京城墙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却更添几分暮气与凄惶。
城外数里,征界军千骑的营地悄无声息地立起,没有篝火,没有喧哗,只有偶尔战马的响鼻和甲叶极其轻微的碰撞声。
他们似乎并不急于攻城,只是静静地驻守着,如同等待猎时机的群狼。
这种沉默的等待,比立刻进攻更折磨守军的心神。
终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今夜无月,星光稀疏。
寒风刮过空旷的原野和死寂的城头,发出呜呜的怪响。
汴京城内,为了不给城外敌军提供任何光亮指引,完颜设也马严令不得在城头点燃火把,连城内民居也被勒令尽量减少灯火。
整个庞大的城市,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只有巡逻金兵沉重的脚步声和低声的呵斥偶尔打破这死寂,反而更显阴森。
远远望去,这座曾经“灯火荧煌天不夜”的不朽名城,如今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没有人注意到,在汴京城北,靠近东北角楼的一段相对偏僻的城墙下,黑暗的阴影比别处似乎更加浓郁一些。
“今夜,将这偌大汴京城攻下!”
杨铁柱一挥手,身后所有人便融入到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