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坐落于西郊孤峰之上,以冬日雪景和古梅闻名,香火不算鼎盛,却颇受一些喜好清静的文人雅士青睐。萧昱在辰时初(早上七点)便抵达山脚,换了身半旧不新的青衿,戴了顶遮风的暖帽,像个寻常赶早的访客,沿着清冷的石阶缓步上山。
影卫丙组十三号扮作樵夫,远远缀着。只见萧昱并未进入香客往来频繁的主殿区域,而是绕过钟楼,穿过一片萧疏的梅林,径直往后山一处更为僻静的、名为“听松”的别院走去。别院门扉虚掩,似是有人提前打理过。
十三号不敢靠近,寻了一处地势较高、又能观察别院门口的枯树丛隐蔽起来。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又有一人沿着小径走来。此人身材中等,裹着厚实的棉袍,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风帽,步履匆匆,径直推开别院门走了进去。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十三号眼尖地注意到,此人推开院门时,袖口露出一截,里面穿的竟是质地相当不错的锦缎,绝非寻常百姓或寒酸文人。而且其行走间步伐沉稳,隐约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气度。
别院门重新关上,里面再无动静传出。
十三号耐心守候。直到巳时末(上午十一点左右),别院门才再次打开。萧昱先走出来,神色平静,依旧那身青衿,沿着原路下山。过了约半柱香时间,那名裹棉袍戴风帽的人才悄然离开,却是选择了另一条更隐秘、通往山侧的小路离去。
十三号记下两人离去的时间和方向,迅速下山,将消息传回格物院。
“锦缎内衬,气度不凡……”沈逾明听完汇报,手指敲着桌面,“能与齐王世子私下密会于荒山野寺,此人身份绝不简单。会是谁?朝中官员?其他宗室?还是……江湖巨擘?”
京城的网,越来越复杂了。
“让我们的人,设法查探一下,最近有哪些身份不低的人,今日上午有无故离府或行踪不明的。重点排查与齐王有过旧谊,或可能与西南、西域事务相关的。”沈逾明吩咐道,“另外,寒山寺‘听松’别院,是谁的产业?平日里谁在使用?也查清楚。”
阿成记下,又道:“伯爷,将作监张郎中那边回话了,收到我们的思路建议后很是高兴,说少监大人也觉得颇有启发。他们追问,古籍中提到的‘奇异之地’大致是哪些方向,所需的特殊矿物可否由格物院提供样本或更具体的描述。”
反应很积极,甚至有些急切。“告诉他们,古籍记载语焉不详,只提到‘地火奔涌之处’、‘雷泽深埋之墟’、‘磁山隐现之域’等,与我们在滇南发现的‘星陨铁’产地环境有类似之处。具体矿物样本,格物院正在分析研究,待有确切结果,自会共享。眼下,他们或许可以先尝试用已知的几种耐高温、反光性好的金属进行混合锻造实验。”
沈逾明给了个模糊的方向,既吊着对方,又不会泄露核心信息。他需要看看,将作监背后的人,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处理完这些杂务,沈逾明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量天尺”上。昨夜那微弱的感应和“弦动”让他难以释怀。他决定再尝试一次,这次选择在相对安静的午后,地点仍在加固过的地下密室。
他盘膝坐下,将“量天尺”横放膝上,左手握住尺身,右手食指轻轻点在那颗变幻的晶石上。闭上眼,摒弃杂念,尝试将心神沉入一种空明的状态,不去刻意“激发”,而是去“倾听”或“感知”。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他几乎又要以为只是自己错觉时,指尖下的晶石,再次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这一次更清晰些,而且,随着这搏动,尺身上那些细密纹路的某几个极其微小的节点,似乎有黯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光泽流转了一下。
与此同时,沈逾明脑海中仿佛“看”到了一副极其模糊、扭曲、快速闪过的破碎画面:炽烈的雷光在幽深峡谷中炸裂……汹涌的黑雾从地下涌出,其中似乎有巨大的阴影轮廓……还有一点温暖坚定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却顽强不灭……
“清辞!”沈逾明心中剧震,猛地睁开眼!幻象消失,只有膝上冰凉的尺子和狂跳的心脏。
那点温暖的光芒……是清辞吗?雷光峡谷是黑山雷殛谷?黑雾和阴影是什么?是袭击者?还是……雷殛谷中本身存在的危险?
这“量天尺”,竟然能跨越如此遥远的距离,传递来如此模糊却震撼的“景象”?虽然破碎不堪,难以解读,但这无疑证实了它的神奇!它不仅在测量或感应,似乎还能一定程度上,“映射”与同源能量或特殊地脉相关的剧烈变动!
沈逾明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对顾清辞处境的担忧。那黑雾和阴影给他的感觉十分不祥。雷豹的信报只说击退了袭击者,但雷殛谷本身,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险百倍!阿木措祭司所谓的“山神之眼”和“山鬼守护”,恐怕并非完全是迷信传说!
他必须尽快给西南那边新的指示!同时,也要加快京城这边的行动,只有尽快肃清这里的障碍,他才能有机会,或许借助“量天尺”和“天工秘钥”的奥秘,更有效地帮助远方的顾清辞。
他提笔疾书,用最紧急的暗语,将“量天尺”感应到的模糊警示(隐去尺子本身,只说是特殊渠道获得的危险预警)传递给雷豹,严令他们绝对不要试图靠近雷殛谷核心区域,隐蔽待援,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
信件发出后,沈逾明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这种隔着千山万水,只能通过只言片语和模糊感应来揣测、担忧的感觉,实在折磨人。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影卫丙组七号突然返回,带来了关于城北模糊感应的初步排查结果。
“伯爷,您之前指示的城北那几个区域,我们做了初步梳理。其中有两处府邸比较特别。一处是已故镇北侯的别院,如今由其寡居的妹妹掌管,这位夫人常年礼佛,深居简出,府中人员简单,暂无异常。另一处……”七号顿了顿,“是‘永寿宫’在宫外的一处皇庄别业。”
永寿宫?沈逾明一怔。那是当今太皇太后(皇帝的祖母)的居所。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早已不问世事,常年静养于永寿宫中,极少露面。她在宫外有处皇庄别业并不稀奇,但……
“那处别业近日可有什么不寻常?”沈逾明问。
“别业一直由老宫人打理,平日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看守的仆役,确实很安静。但三日前,有一小队约五六人的车马低调入住,看规制不像寻常仆役,倒像是……有些身份的嬷嬷或女官。我们的人设法接近打听,只说是宫里派来整理旧物的,但具体整理什么,讳莫如深。”七号答道,“因为涉及宫闱,我们未敢深入查探。”
宫里派出的嬷嬷女官?整理旧物?沈逾明眉头紧锁。太皇太后是历经三朝的老人,身份尊崇,她宫外别业里的“旧物”,恐怕非同小可。难道会与皇室秘录、或者“异物”有关?自己感应到的模糊共鸣,会是来自那里吗?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连深宫之中都可能牵涉进来。
“继续监视,但要更加小心,绝不能暴露。重点观察那小队人马的动向,以及是否有物品搬运出入。”沈逾明吩咐。涉及太皇太后,必须慎之又慎。
七号领命离去。沈逾明走到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似乎又要下雪了。京城的线索如同这阴云般层层叠叠,西南的危机又如悬顶之剑。他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漩涡边缘,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数窥伺的眼睛。
而他能依靠的,除了皇帝的有限支持,就是手中这两件尚且摸不透全部玄妙的异宝,以及自己的智慧和决心。
还有对顾清辞平安归来的坚定信念。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纸,开始重新梳理、推演。寒山寺密会的神秘人、太皇太后别业的异常、将作监的古怪需求、西域货栈的线索、圣火教的潜在威胁、齐王世子的图谋……他必须像下棋一样,看清棋盘上的每一个棋子,预判他们的下一步,才能在这场凶险的博弈中,为自己,也为远方的人,争得一线生机。
窗外的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京城内外,许多不为人知的谋划与行动,也在这洁白冰冷的掩盖下,悄然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