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次父母闹得特别凶,甚至惊动了高层之后,公司以“影响公司形象和团队稳定”为由,委婉而坚定地将他辞退。
抱着装满个人物品的纸箱,走出那栋他曾以为可以凭借努力站稳脚跟的写字楼时,樊胜英回头望了一眼。
天空是灰蒙蒙的,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曾经以为,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就能挣脱原生家庭的泥沼,却没想到,那根无形的绳索,从未松开,反而在他以为快要上岸时,猛地将他拖入了更深的泥潭。
失业的打击是沉重的。但更深的痛苦,来源于一种无处可逃的禁锢感。
他不是没想过逃离。远走高飞,离开这座承载了他太多痛苦记忆的城市,去一个父母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在无数个被逼到墙角的夜晚,如同野草般疯长。
然而,每一次,当他开始搜索其他城市的工作机会,甚至悄悄整理行李时,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就会将他拽回。
是“家”。
更确切地说,是樊胜美在多媒体事业“胜景传媒”有了起色后,出于补偿也好,出于对哥哥仅存的亲情也罢,专门为他购置的那套房子。
这套房子,地段不错,装修精致,远远超出了樊胜英自己的能力范围。
在旁人看来,这是妹妹飞黄腾达后对哥哥的照拂,是雪中送炭的温情。
只有樊胜英自己知道,这精心打造的居所,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了他最华丽的牢笼。
这里的一切,都打着“樊胜美”的烙印。从选址到装修风格,甚至里面的家具电器,都是樊胜美(或者她的助理)一手操办。
它象征着妹妹的“成功”与“恩赐”,也时时刻刻提醒着樊胜英,他如今能拥有这方寸之间的安稳,仰仗的是谁。
他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这房子的物质价值,而是舍不得这房子所代表的、他与妹妹之间最后的情感联结,以及这房子本身所象征的“家”的幻影。
这是他漂泊半生,唯一真正拥有的、可以称之为“家”的物理空间。
离开这里,意味着切断与妹妹这层可见的联系,意味着承认自己连这最后的立足之地都守不住,意味着彻底成为一个无根浮萍。
“这是小美给我的‘家’……”这个念头像一把沉重的锁,将他牢牢锁在这座城市,锁在这套房子里。每当逃离的念头升起,这“家”的幻影便化作无形的栅栏,让他迈不开脚步。
他害怕失去这最后的温暖假象,哪怕这温暖来自于他一生痛苦的根源之一。
于是,他选择了困守。
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忍受着父母周期性的骚扰,在失业、找工作、再失业的循环中挣扎。
他不敢找太高薪、太显眼的工作,生怕再次成为父母闹事的靶子,只能做一些临时的、收入微薄的零工,勉强维持着不被父母发现具体行踪的生活。
他的个人生活,更是被这持续不断的索取和骚扰摧毁得一片荒芜。
不是没有遇到过心动的人,不是没有尝试开始新的感情。
然而,每一次,当关系稍有进展,樊父樊母便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适时出现。
他们去他的住处堵门,打骚扰电话给他的女友,编造各种关于他“不孝”、“欠债”的谎言。
他曾带一位女友回家,两人正在做饭,门外就响起了震天的敲门声和父母的叫骂。
女友吓得脸色发白,最终在了解了大致情况后,留下了一句“你家的事太复杂了,我承受不起”,便黯然离去。
一次又一次。
从最初的愤怒解释,到后来的麻木沉默。
樊胜英眼看着那些带着善意和爱慕靠近他的女孩,一个个被这荒唐而残酷的现实吓跑。他不再解释,也不再挽留。
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原生家庭的诅咒,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被这诅咒的阴影所吞噬。
他手里的积蓄,早在一次次满足父母无度要求和失业间隙中消耗殆尽。
没有存款,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亲密关系,只有一套象征着枷锁的房产,和一对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父母。
年近不惑,他依旧是孤家寡人,身心俱疲,像一艘在暴风雨中被打得千疮百孔、却始终无法靠岸的破船。
时间的流逝和现实的残酷,如同水滴石穿,也渐渐磨损着樊父樊母那被丹药之力催生出的、畸形的执着。
当丹药的效力彻底消散,如同迷雾退去,显露出被掩盖多年的真实荒原,某种迟来的、属于正常人的情感,似乎开始在他们干涸的心田里微弱地复苏。
他们看着儿子日益憔悴、封闭,看着他的人生被他们亲手推入绝境,一种混杂着困惑、愧疚和茫然的情感,偶尔会掠过心头。
他们开始意识到,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索取工具的儿子,似乎真的快要被他们榨干了。
而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倾尽所有培养出来的女儿,早已羽翼丰满,飞到了他们无法掌控、甚至需要仰视的高度,并且对他们只剩下法律框架下的、冰冷的物质赡养。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取代了以往的理直气壮。
他们开始尝试“修复”与儿子的关系,用一种笨拙的、甚至可笑的方式。
他们再次找上樊胜英的门,但这次,手里提着的可能是一袋廉价的水果,脸上堆起的,是试图模仿慈爱却显得无比僵硬的笑容。
“胜英啊……以前,以前是爸妈不对……”樊父搓着手,眼神躲闪,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悔意,“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
樊母在一旁附和,语气带着一丝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是啊胜英,我们都老了,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还是一家人……”
若是以前,听到这些话,樊胜英或许会冷笑,会嘲讽,会将他们直接轰出去。但多年的折磨,已经让他连激烈的情绪都懒得付出。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像看两个与自己无关的、拙劣的演员。
然而,当樊父樊母见他不为所动,试图将一切过错推卸出去,寻找一个替罪羔羊时,他们习惯性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咒骂道:
“都怪樊胜美那个贱丫头!都是她!要不是她……”
“闭嘴!”
一直沉默的樊胜英猛地抬起头,厉声打断。
那双原本因疲惫而显得灰暗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锐利如刀锋般的寒光。
他可以忍受他们对他的所有不公,可以麻木地承受他们带来的所有麻烦,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们,诋毁他心中那轮唯一的月亮。
“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她?”樊胜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步步逼近父母,那气势竟让樊父樊母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如果不是小美,你们以为你们现在能过得这么安稳?穿着她送来的衣服,用着她给的钱,住着她安排的房子?你们吸干了我的血,现在还想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他指着门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滚出去。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小美半个字不好。”
樊父樊母被儿子从未有过的凌厉气势震慑住了。
他们嗫嚅着,还想辩解什么,但在樊胜英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此后,他们又尝试了几次。
有时是带着可怜的姿态想来求和,有时是忍不住又想抱怨樊胜美,但每一次,只要触及“樊胜美”这个名字,樊胜英就像被触动了逆鳞的困兽,反应激烈而决绝。
他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赶出去,态度一次比一次冰冷,一次比一次不耐烦。
几次三番之后,樊父樊母终于认清了一个现实:儿子对他们,早已没了半分亲情,只剩下冰冷的厌烦和划清界限的决绝。那个曾经因为对妹妹的守护欲而一次次妥协、一次次掏钱的儿子,如今,守护妹妹成了驱逐他们的唯一理由。他们不敢再作妖了,因为他们发现,连最后这点可以利用的“亲情”牵绊,也彻底失效了。
而对樊胜美,他们更是连一丝歪心思都不敢起。
且不说樊胜美如今的社会地位和能量远非他们所能撼动,更重要的是,他们晚年所有的物质保障——吃的、穿的、用的,甚至住的房子,全都来自于樊胜美的定期供给。
那是一种精准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赡养,足够他们衣食无忧,却也明确划定了界限:只有物质,没有温情。
他们的晚年,看似吃穿不愁,实则陷入了一种更为深刻的孤寂与荒凉。
住在女儿提供的房子里,花着女儿给的钱,却没有儿孙绕膝的欢笑,没有子女真诚的关怀。
儿子与他们形同陌路,女儿与他们相隔遥远且关系疏离。
他们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回忆里只剩下自己当年如何炫耀女儿、如何压榨儿子的荒唐画面。
再也没有儿女愿意主动上门。电话铃声响起,多半也只是物业或者推销。
偶尔,樊胜美会派人送来一些昂贵的补品或衣物,像完成一项工作流程,没有温度,没有问候。
窗外是车水马龙,人间烟火,而他们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悔恨、茫然和等待终老的死寂。
他们终于为自己种下的恶因,尝尽了苦果。而这苦果的滋味,将在他们余下的每一天里,反复咀嚼,直至生命的终点。
樊胜美这一世过得很是幸福,她和任为一直幸福到老,她有了家,有了自己的事业,她的人生真好呀……